他看看岚烟,叹了口气,回身亲自抓了药递给她,“这药还是少吃的好,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明瑟她怎么没来?”
“姑娘去了苌碧阁。”
此时的明瑟正在苌碧阁的堂上将一干是非曲折向大哥讲来,鲜于鹤亭饮着茶,默默听着,并没做声。
“阿焕的事情太过突然,你我都险些乱了阵脚,中了圈套。大哥,其实一直以来,我们把一切都归咎于崔定桓,也许都忽略了一种可能,就是除了崔定桓之外,还有一支力量在利用我们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最初大哥你轻而易举在青州杀了侯坤我便觉得不寻常,侯坤是钦犯,纵然大哥对青州府衙熟悉,可如此不费吹灰之力也是不合常理。后来因了碧落的事情,我和萧昀才意识到,还有另外一股势力渗透在我们周围,但是我们对他们的底细却一无所知。”
“两方相争,渔翁得利,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那用心不可谓不深,他真正的目的可能也很可怕。”他声音低沉,“我这几年是有些偏执了,你说得对。”
“大哥,我理解你,我之前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你,也是怕,你一时冲动会毁了自己,但其实这样也不好。以后我们为同一个目标,尽力而为。”
“彦泓和萧昀竟这样不易,可是卫绾……”他叹了一口气。
“我现在才明白修华说的,‘不可以一时之誉,断其为君子;不可以一时之谤,断其为小人’话中之深意,人事曲折幽深,不外如是。”
他抬头望着她说:“卫珩,你是怎么打算的?”
“他知道我们一些事情,但也有很多不知道的。卫家是一个深渊,但深渊中也可能会别有洞天。”
“我明白了,既然事已至此,你一定要当心卫珩,如果……你就告诉我。”
她自然知道大哥话中的深意,心下苦涩。自陈潆出事,卫珩便销声匿迹。她暗中派人盯着他的举动,其实她也在赌,赌是否能够胜天半子,看慈悲能否赢过宿怨。
第46章 寒夜客来
卫珩沉寂良久后后重新现身,仿佛脱胎换骨一般,一身墨色常服,面上原先的笑意与温润早已不知所踪。他骑上骊马,代替大哥去田庄佃户那里收租。
“卫公子,今年收成不好,真的只有这么多了,您行行好,再宽限宽限,来日定能补上亏欠。就这一次,您就原谅了吧。”风霜满面的佃户伏着身子向高马之上的卫珩苦苦哀求。
卫珩神色漠然,翻身下马,走向地上晒着的粮食旁,一把抓起一些,在阳光下轻撒,“我原谅你们,谁又原谅我呢?”
他对随行的护卫说:“五天之内,我不想再看到他们。”说罢拍了拍手掌,不顾佃户的哀求,转身而去。
萧昀与明瑟在远处看着这一切,“卫珩最近开始不对劲了。”萧昀问,“凝光的身份他知道吗?”
“他不知道。”
“近日他常去归去来居找凝光作陪,跟澹台容与闹得也很僵。”
“无论他说与不说,我们还是要早作防备。”
说着话行至秋兴羽墓前,远远看见沈焕在拜祭兴羽,他离去时正遇上她二人,神色冷淡不发一言擦身而过。
“沈小郎。”明瑟轻唤出口。
“萧夫人有何指教?”他停住脚步,目光清寒。
“可否借步一叙?”
萧昀留下祭拜,明瑟引沈焕去了旁边角亭。
“我实在想不出,萧夫人同我有什么好说的。”
明瑟背对着他念道:“云梦倚沧海,长风彻九州。”
沈焕陡然听闻,下意识紧握剑柄,明瑟转过身来望着他说:“你现在知道当时二哥为什么生气了吗?”
沈焕愣住,沈氏郡望吴兴,凉国崇尚水德,一句童谣实为谶语,直指沈氏有谋逆附凉之心,其用心不可谓不恶毒。这么多年以来,他忘记了童年的许多事、许多人,却独独忘不了这一句。
沈焕盯着她看了许久,终是难以置信地挤出一声:“二姐?你是……二姐?”
“阿焕。”
沈焕看看她,又看看远处的萧昀。她拉他坐下,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末了叹一句:“可叹我们家以武功起、以文治兴,遭此大祸,本以为就此罹灭,却阴差阳错让我们三人都活了下来。这世间最残酷的两件事,不外乎生离与死别,你我都经历过了。”
“那兄姊有何打算?”
“这江山总归应当交到一个贤明之人手里,一个可以拨乱反正的人,让一切都回到它本来的样子。”
沈焕品了品这句话,“二姐你是想扶持广陵公?”
明瑟点点头。
“好,二姐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小弟万死不辞。”
明瑟替他理了理衣服,“我不需要你万死不辞,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他们行至山中高处,望向远处,青山连绵、碧水悠悠、村落棋布尽收眼底。
“参客曾同我说,北戎之北的东真国有山名不咸,冬天的树挂甚是晶莹美丽。”
明瑟听得萧昀这样说,眸中也浮现出歆然之色,“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看。”
他握住她的手,“待到心无挂碍之时,若有机会,我们再一起去看那天光云影、锦绣河山。”
但他们都知道,这是个约定,并不是誓言。人们总喜欢起誓,比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他从来不喜,且不说下一句便是于嗟阔兮,不我活兮,誓言能锁住的,从来只是虚空。
“其实我一直希望能将大祁的商道拓至九州四海,没有战乱,只有繁荣。”他望着远处高远的青天。
“一定会有那一天的,”她也紧握他的手,望着远方的山峦叠嶂,忽而轻声念道:“天地开辟,日月重光。遭遇际会,毕力遐方。将扫群秽,还过故乡。肃清万里,总齐八荒。告成归老,待罪舞阳。”
他唇边牵出微微笑意,“走罢,正好阿焕也在,我们去苌碧阁,你们一家人,该团圆了。”
他听闻通禀站在门口,面上阴晴不定。
萧昀先开口,“鲜于将军,或者说,沈大人,别来无恙。”
大哥瞟了一眼旁边的明瑟,又看向他:“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青山为冢,倒也不枉了,只是……”萧昀含着笑意,“现在一切明了,将军为何还要取我性命呢?”
鹤亭轻哼了一声,“为何?拐走我妹妹,还不该杀。”
明瑟一脸的无奈,沈焕憋不住笑出来,鹤亭一脸正经地做了个“请”的动作,“一家人了,有话进来说罢。”
与沈煜叙过话,萧昀冒着寒风进门,见她温了酒,“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她递过酒杯,萧昀笑着接来,“多谢夫人。”
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端着还存着余温的酒杯,听着炉火哔剥声,喃喃念道:“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此时窗外明月在云中时隐时现,那仿佛是记忆中最明亮的月光。
“萧郎,就算有一天我们走散了,有这些回忆,也不枉相聚一场。”静谧中,她浅淡言之。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他教她放下过去,也不再畏惧未知的前路,满心的勇气、希望与安定,皆由他而生。
夜里,他醒来,见窗外亮如白昼,原来真的下雪了。天未霁,云未散,可是他们都知道,雪终究会停。他望向身边熟睡的她,记得昼间深谈时沈煜同他说:“我这个妹妹我了解,所以也终归有些担心,若你能同她白首自是好的,若是不能,还请你尽力护她周全。”于他而言,她是暗夜中的北辰,泥淖中得见的光明,他也盼她,终见雪霁,不溺幽冥。
与兄长小弟道别,萧昀明瑟下山,偶遇郗道臻与一长者谈笑正酣,走近后萧昀却恭敬一拜:“千里叔。”
长者转头一看,“昀哥儿啊,侄媳妇也在。”转头看看郗道臻,“巧了,我与道臻小友一见如故,又遇你们,你们若是无事,不如一起坐坐,你们兄妹也难得见一面。”
郗道臻见二人从山上下来一脸的探寻,借着萧昀同萧千里说话的时候,明瑟拉过郗道臻隐于桌下的手,在掌心比划了一个“苌”字,而后又写了一个“泓”字。郗道臻愣了片刻,小声说,“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我明白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