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断苍梧(4)

作者:尉迟轻尘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沈攸宁惊慌喊道:“二哥、三哥!”奈何被两名士兵钳制手臂动弹不得。沈煊在出门前朝她喊:“攸宁,你自己小心,照顾好母亲!”

攸宁与沈夫人顾氏,姨娘燕氏被关在一处厢房里,听得外面喧闹声持续几个时辰后平静了下来,仿佛除了少数看管的人,其他人全部撤走了。

顾氏手执念珠诵经,手指微微颤抖。攸宁挪到顾氏身旁,扶一扶顾氏的手臂:“母亲,我们家会怎么样?”

顾氏缓缓睁开眼睛,她历来宽厚温和,面色上也看不出太多波澜:“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沈家功高震主,荣宠过甚,女嫁宗室,男尚公主。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会有这样的变故,也没什么奇怪的。”

“爹爹他没有谋反。”

“你爹获罪并不是因为他真的谋反,只是因为他是沈长风。”顾氏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凄凉。

沈攸宁思前想后,愈发觉得家族陷入了一场长久而可怕的圈套,从姐夫获罪、爹爹失势、坊间谶纬嫁祸之辞到当下的祸事,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死死扼住沈氏的咽喉,狞笑地看着他们走向被动的毁灭。

转头见日已西沉,她起身到门边问看守的两个士兵:“使君,你们知不知道我的家人现在怎么样了?”二人低着头没有应声。“你们要是知道就请告诉我吧好不好,我爹爹到底怎么了?”她用力拍着门。

“攸宁,”顾氏说:“算了。”攸宁闻言缓缓滑坐在门边,心乱如麻。

看守换班时,门被打开,刚刚站在门边的一个禁卫把饭食送进屋里,在她身边停住,低着头摆放食物,面色冷峻,声音却温和,“在府中搜出了勾通凉国的信函,你父兄已经在宫中被赐死,朝廷也派人赶往青州了。你大嫂乐陵郡主面圣无望,刚在宫门前自戕了。”他说话时攸宁盯着他,她面色逐渐发白,神色忧伤而空茫,这时听见外面的禁卫叫他:“澹台容与,你干什么呢,送完就出来。”被唤作澹台容与的禁卫起身瞥了她一眼,似乎面露不忍,但也只得出了屋锁好门。

如死一般的沉寂过后,燕氏大恸,却又不敢大声痛哭,压抑地流泪,不住地念着:“烨儿啊……”

顾氏幽幽说:“荣光去矣。”攸宁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下来,顾氏抹抹两行清泪招手唤她:“攸宁,你来。”

“攸宁,沈家人,无论遇到什么,都是一身清骨。”她泪眼朦胧地点点头。顾氏又说:“攸宁,你记住,死亡非常容易,活着才最难。沈家,就剩你一个人了,你要好好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

当晚,沈攸宁靠在墙边默默流了很久的泪,晨光微熹才朦朦睡去。再醒来时她唤了一声母亲,没有回应,心中油然而生一丝不详,看到母亲倚在妆台上,便走过去。连唤几声,母亲纹丝不动。她转眼看到一个空空的酒杯在母亲手边,心中一沉,回头果见母亲嘴角残留一丝血迹,已经没有呼吸。

她惊得后退了几步,脑中一片空白,燕娘已吓得昏过去。这时门被打开,众人见此情景大骇,见已不可救,神色凝重。

“你们满意了吧。”攸宁不带一丝波澜地说。为首一人轻咳一声说道:“圣上有令,沈家女眷籍没云韶府。”

半晌无人应声,攸宁望着嫡母,她是那样深明大义的女子,恐怕是早恐生变,随身带着□□,以防一旦出事为免受辱随夫而去。只是这样一来,这世间真的只剩下她沈攸宁一个人了。

她默默对着顾氏拜倒,叩了三个头。

传令官不耐烦,对禁卫吼:“还愣着干什么,带走啊。”马上有回过神来的禁卫上前拉她,她一拂衣袖,冷冷地说:“我自己会走。”缓缓起身,昂着头向门外走去。

站在门边的禁卫目送她出了大门,轻轻地说:“可惜。”冷不防有人推了他一下,转头见同伴揶揄一笑:“别看了澹台容与,人都籍没云韶府了,你晚了一步啊。”澹台容与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事情传开,震惊了所有人——长平侯沈长风因谋逆罪在宫中被杀,圣旨下,诛连沈家满门。始于元光二年的血色已经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这一回,沈家泼天的尊荣,也在一夕之间,湮于尘土。

电闪憧憧,雷鸣阵阵,积聚了一天的大雨终于倾泄而下,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大地上,激起水雾弥漫,寥寥行人忙着躲避,各自归家。大雨下了一夜,第二天,天空终于放晴,雨打风吹,路边残红委地,一片寂寥。那幢宽敞雅致的宅邸,飞檐斗拱间不时滴下积存雨水三两滴,大门贴着的封签早已被雨水浸透,字迹模糊难辨,朱砂洇开,乱红似血。庭院依旧伫立,但它的主人已不会再回来了,物是人非,不外如是。

第5章 前尘如幻(三)

云韶府是为宫廷贵族服务的歌舞礼乐机构,其中虽有平民入乐籍者,但大多是所谓罪臣妻女,饶你当初有多清贵娴雅、诗礼傍身,因罪没籍,一入此地,俱为草芥尘泥。在这里苟活,已不知是福是祸,福能有几分?祸,却像是无穷无尽。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三个月过去,每天练习各种乐器,手指磨出了茧,未来一样黯淡无光。

这天傍晚,攸宁拖着酸痛的身子回房,刚坐下不一会儿,听见窗棱响动,立时有一个纸团被人扔进来,她骤然警觉起来。推开窗子一看,四下寂静,空无一人,满腹狐疑回身捡起纸团小心展开,只见上面写着:“须知向死而生,明日见机行事。”正疑惑间,听见有人敲门,连忙将纸片藏好,打开门,原是待她很好的绮娘。

绮娘蹑手蹑脚地进门,拿出藏在袖中的纸包,“攸宁啊,喏,这是我从厨房偷偷拿来的,你快吃了。”

攸宁到此地后小心翼翼,独来独往,不轻易结交旁人,绮娘同她性情相投,一来二去也就熟络,待她也特别好,见她练习压力太大,总受责罚,饭也吃不好,经常会给她带东西过来。攸宁道了谢,感激地接过食物。

烛光暗淡,绮娘拿剪刀剪掉一截烛芯,光亮又盛,她失神地凝视着烛光,喃喃地说:“今天听说又有一个女孩子悬梁自尽了。这云韶府中的女子,哪个没有天大的心酸苦楚,可这日后的路再艰难,也得靠自己挣,来日方长,谁知道哪里会有你的缘呢?”她静默了片刻,声音低若不闻,“再难我也要撑下去,盼着日后能再见他一面,见一面就好,旁的奢望已是不能了……”

她双目氤氲着泪光,攸宁握了握她的手,她伤感地笑笑,摆摆手,示意她自己没事。偏过头去悄悄拂掉泪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此时她回过神来,如梦方醒,“对了攸宁,我今天来有个事要告诉你,明日有几位贵人听曲,好像其中一个点名要找你。”

攸宁险些噎住,“我?可是我还不太熟练……”

“无妨,你聪慧过人,弹得已经不错了。这位贵人惹不起,要不然姐姐也就帮你挡了,你……”她似乎欲言又止,顿了一顿终是说:“尽力即可。”

攸宁低头咀嚼,目光瞥向藏着纸团的地方,这两件事之间必有关联,不知明日会遇到什么事端。左右她已经沦落到这般田地,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死吗?或许对她来说,生与死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死亡也许要更加轻松一些。纸条上写“向死而生”,绮娘有牵挂之人,可她有什么?能支撑着她去求那一丝生机的,恐怕只有那沉冤似海、深仇如天。

第二天,梳妆停当,抱着琵琶,坐进软轿,来到汾水边,有人引着登上了一艘精美绝伦的画舫。画舫以朱漆涂身,四柱雕刻繁复花纹,船篷四壁描绘了栩栩如生的绘画,一任用具摆设也奢侈艳丽。她环顾四周,默默思忖着一切应变之策。

等了半天方有人掀帘而入,她一见便明白了绮娘欲言又止的原因。来者是崔定桓府上的门客薛立,名声最是狼藉,她曾远远见过。听闻他曾登门为他儿子提亲,被父亲痛骂一顿赶了出去。

薛立坐定,斟酒喝了一口,上下审视着她,冷笑一声说:“你就是沈长风的那个庶女吧?”

攸宁不屑于看他,只淡淡答道:“不错。”

“‘云梦倚沧海,长风彻九州。’我送令尊的这句诗可还喜欢?”他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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