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搞不好真的能高兴好几天。
但这天陆照实在是忙的,接周怀洛回城里之后,又折回公司去了。约好三个人晚饭一起吃,后来也没赶到场。私下给夏麒转了几百块钱,说是给周怀洛接风自己算一份。
夏麒想了想,给周怀洛看,周怀洛笑得很开心,嗔骂了一句“狡猾老狐狸”。然后主动对夏麒坦白。
他和陆照的确早就认识了。陆照走上社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周怀洛他爸手下干的,后来被北良重金挖走了。
“我爸我哥都恨他,尤其是我哥,一提起他就咬牙切齿。知道为什么吗?”喝了一点啤酒,周怀洛的脸开始红了,说话也爱立起一根手指晃啊晃。
夏麒配合地问:“为什么?”
周怀洛说:“因为他后来自己要出来创业,三番五次请陆工,请不到啊!”说完哈哈大笑,很得意似的。也不知道这份得意从什么逻辑得来。
可笑着笑着,他就皱了皱鼻子,接着眼睛也红了。
夏麒才忽然明白过来。周怀洛刚才那不是得意。是提起周怀琼,就自嘲,就心酸,就无处发泄。
憋得太难过了,所以扭曲得高昂招摇,变了形状。而这招摇一跌下来,立即变成小小的、小小的委屈。
周怀洛几乎是一下子就冒眼泪了。
夏麒还没见过人那样冒眼泪的,一粒接一粒从眼底冒出来,就跟珍珠从眼睛里掉出来一样。区别是珍珠落地有声,他的眼泪落地即碎。
夏麒愣愣地看了他两秒,急忙给他抽餐巾纸。
他足足这样冒了好几分钟眼泪,后来呼吸都不畅通了,才用餐巾纸擦掉眼泪,然后擤了鼻涕。再开口,声音就带了哭过以后特有的鼻音。
“我没事。我就是看见你觉得同病相怜,对你哭,你肯定不会笑我。”他抽了一下鼻子又吸了一口气,看过来,眼神恢复得挺清明的。
“我跟你说,平港三年之内,一定是费家、我们家,还有陈家的天下。”
费家。夏麒闪过那栋自己住过的房子——费家在他眼里,就是那个地方而已,不是别人口中暧昧不明的其他什么意思。
“哦。”他兴致阙阙地应声。
周怀洛自顾自地说:“去年十二月的时候,费天澜回三江总部了。我哥拿出三江那几个老家伙买人命推锅给费天澜的证据,帮他收拾了一群人。费天澜也厉害,三江那些股份东边拆,西边抢,他最后又成了最大股东,真是不知道怎么搞出来的,不过我猜里面有我哥和陈家的手笔吧。外面都说三家联手,平港变天。这些我不懂,我就见到他们三个人现在经常在一起,费天澜真的对那个女的没意思。现在,我哥和那个女的在谈着对象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结婚啊……”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低下去,尾音拖得很伤感。也不继续说了,手上的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着碗里的汤。
“那个女的”,显然是陈芝馨。
这个女孩儿在他们之间摇摆了那么久,终于花落一家。周怀洛费了不少心思妨碍这件事,它还是成了。
夏麒心里有些复杂,不知道回什么好。两人互相沉默。
想了好一阵子,夏麒勉力安慰周怀洛:“别难过,出去散散心,慢慢就会好起来的。离得远,看得多,有事情做,就好了。”
“你是这样?”周怀洛抬眼望过来。
“我……”夏麒语塞。
周怀洛近乎求知地看着他:“你好了吗?你已经不喜欢费天澜了吗?如果费天澜现在站在你面前,求你回到他身边,求你别离开,说他无论和什么人在一起谈婚论嫁,你都会有一席之地……”他顿了顿,缓缓地问,“你能好吗?”
那……可能真的不能。
夏麒被噎住,抿唇斟酌了一下,干巴巴地说:“你辛苦了。”
周怀洛哼了一声,下巴一扬:“我比你厉害多了。我痛定思痛,决定去游山玩水,周边世界,回来我就脱胎换骨,你信不信?”
有钱真好。夏麒默默地想,面上脸色肃然,认真地点点头回答:“信!”
周怀洛这顿饭还是喝醉了。
夏麒送他回酒店后,又听他颠三倒四地说了很多话。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抓着夏麒不让走。整个人缩在床上,看上去弱小无助。手劲儿却很大。夏麒挣脱不开,只好留下来,守在旁边。
等他睡着了,夏麒打开手机浏览器,搜索了词条:平港城 三江集团
立即跳出来很多新闻报道。内容各种各样,其中最多的,是关于年轻新董事长任命的。为此,当地论坛还盖了几座高楼讨论这件事。有挖内幕的,有分析三江前景的,还有讨论八卦绯闻的。
热热闹闹,花团锦簇。
夏麒定在一则新闻上,看着图片上的费天澜。他穿了一套自己不认识的定制西装,高大挺拔,一张脸英俊得惊人。姿态更从容了,神态端谨但眼神放松,一年前强装淡定的痕迹已经完全看不见,整个人散发着真正举重若轻的自信。
他应该,已经成为货真价实的费总了。
“祝你前程似锦,中了呢。”夏麒轻声呢喃,关掉页面,侧身睡去。
睡到迷糊时被周怀洛一滚,撞了一下,顿时又清醒了。睁眼看到桌上手机是亮的。他拿过去看了一眼,只是进了一条垃圾短信。
但他解开指纹锁,翻到之前看的新闻,把那张图片保存了。
这么帅的照片,存着辟邪也好吧。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周怀洛就这样去周游世界了。
游到第三个月的时候,给夏麒来了个越洋电话。第一句话就说:“欧,我亲爱的师弟,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打电话了。”
翻译腔。
夏麒听得满手臂冒鸡皮疙瘩,叫他好好说话。周怀洛叹了口气,很伤感地说:“是真的。我不回去了,我要留在法国学画画。”
夏麒:???
周怀洛在那边讲自己的周游历程,国内国外去过不少地方。后来在里昂遇到一个画家,两人一见如故,语言半通不通却很聊得来。他已经和人家学了一个月画画基础,还要继续学下去,将来考那边的美术学院。
他讲了半个小时。夏麒一开始以为他只是开开玩笑,但他口气竟然很认真。
搞科研的人下决心做计划,多半都严谨理性,一二三四清清楚楚。夏麒就从他口中听到了这样严谨理性。他居然是认真要放弃已经迈入大门的化工科研道路,转而钻研艺术的。
夏麒知道周怀洛,他是有钱,但并不任性。而这个选择怎么看都很任性。
“为什么?”沉默许久,夏麒才问。
“咳!”周怀洛欢快道,“因为我喜欢画画啊!我昨天还去巴黎了,去画塞纳河。谁也不认识我,但是每个人都对我友好地微笑,问我能不能给他画像。我画得丑,人家说我有毕加索风范。我把房子画歪了,人家说像塞尚……”
“不对。你不是这样想的。”夏麒打断他,重复问道,“到底为什么?”
周怀洛噤声片刻,道:“好吧,告诉你。化学是我哥帮我选的。他说我有天赋,初中的时候就让我爸请最好的老师教我,启发我走化学科研道路。但我不想走了。”
这听起来比“喜欢”更赌气。
但夏麒想了想,却找不到什么可以劝的。张了张嘴,只说出:“叶教授对你有很多期待。”
“我对自己也有期待。”周怀洛的声音有些低沉,但不是闹情绪那种低沉,他是理智的。
“我想长大。”他说。
夏麒再没有立场置喙了。对说出这句话的周怀洛,他几乎是敬佩的。
两人又聊了几分钟闲话,这个通话空前长。周怀洛直言不讳,他要抛弃过去,包括夏麒。
于是,这个电话真的是最后一个了。
周怀洛挂电话前没忘了关心夏麒那段似是而非的恋情,断言道:“没了我,你肯定就收不到费天澜的一手消息了,说不定等我脱胎换骨回去,你也脱胎换骨了。”
夏麒凉凉地说:“承你吉言。”
这天以后,周怀洛真的再也没有联系过夏麒了。
正如他所说,夏麒也真的再没有从什么地方直接听到费天澜的消息。“没有后续”这一认知,在离开平港城整整一年以后,终于有了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