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安澜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挣扎着爬到岸上,又是怎么被路过的村民发现送往医院的,他只知道他不能死,他还不想死,他有对他寄予厚望的父母,还有在度假村等待他的学长,即便是死,他也想亲口对他们说一声抱歉道一句再见。
最后,鹿安澜幸运地被抢救了回来。即便遭遇悲惨,但父母的关爱以及学长的不离不弃,让鹿安澜也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他积极地配合治疗、做复健。
虽然偶尔那些护士投过来的目光如刺,虽然同学关心的话语中满是尖锐的同情,虽然每到夜深人静他都止不住地颤抖害怕,但他都能为了他爱的人一一忍受下来,活着,给自己和家人一个希望。
心向光明的人,总不会一直身处于黑暗。
因为那次事件,鹿安澜休了学养伤,舒郁一有空就会来医院或者去鹿安澜家里陪着他,他很自责,总觉得那天也有一部分是他的错——如果他没约鹿安澜,那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起初鹿安澜的父母也会将气撒在他的身上,但看着他一次次陪伴着伤痕累累的儿子,让儿子走出那段阴影,他们也知道那其实并不完全是舒郁的责任。
后来舒郁毕业后,向鹿安澜求婚,鹿家父母都没怎么反对。他们知道儿子喜欢这男孩子,而这个男孩子在这段时间里也的确对他们儿子无微不至。
他们很快举行了婚礼,低调的却又十分温馨感动的婚礼。
一切似乎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鹿安澜也不止一次觉得自己爱对了人,不止一次打心底里感谢着舒郁。
鹿安澜的身体已经基本痊愈了,他很高兴自己能和学长结婚,新婚之夜他也紧张、忐忑,但学长那么温柔的人,他应该相信他。
可后来,舒郁并没有碰他,他对鹿安澜说,慢慢来,不着急,他会陪着他。
鹿安澜当时急着想解释自己已经好了,已经忘记过去了,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下去了。他其实并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走出来,也不确定在跟人亲密时会不会再想到那些噩梦。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舒郁对鹿安澜仍然无微不至,宠爱非常,无论任谁看都会觉得他们很幸福,感叹鹿安澜找到了好男人。
但舒郁还是没有碰过鹿安澜。最多只是亲吻。
这让鹿安澜非常不安。尽管他不断劝说自己是因为舒郁顾及自己,但他仍然忍不住生出“他嫌我脏”,“我配不上他”这样的想法。
他并不怀疑舒郁对他的感情,曾经的伤痛到底对他造成了巨大伤害,只不过之前因他的求生欲与身边人的关爱让他克服了。
一旦情绪陷入负面消极,那些记忆就如同嗜血虫闻风而来,要吸食他所有的鲜血。
鹿安澜得了抑郁症,被发现时症状已经不轻了——这其实并不怎么令人意外,毕竟他曾经历了那样的事。但还是让他的父母心痛难忍,他们痛斥了舒郁,说舒郁这个丈夫当得太不称职。
舒郁比他们还要难过,他搂紧了病床上的鹿安澜,痛苦得仿佛世界正在离他而去。鹿安澜被发现时,正在浴室里自残。
治疗后,鹿安澜冷静了许多,他深知不能再这样下去,便问了舒郁为什么不肯碰他的原因。
舒郁也在崩溃的边缘,但他忍住了,他说,他太爱他,爱到不知道应该怎样爱他,他怕他再受伤,所以一直小心翼翼,结果没想到还是让他……
他跟他道着歉,抱着他哭泣,鹿安澜相信了他。
给鹿安澜带来巨大伤害的罪犯,他最初是记得其中一个的模样的,并配合警方详细描述了,但警方一直没有抓到人。后来鹿家父母去询问,他们也没有新的消息。
鹿家是有产业的,但因鹿安澜的事情让二老心力交瘁,且鹿安澜的情况也不适合管理公司,于是就交给了舒郁打理。开始时,鹿父还有些不放心,但渐渐的,舒郁的管理能力与对小安的爱,他们都看在眼里,便也不再过多防备。
有一次,鹿安澜的状态还不错,而舒郁也要去参加一场商业酒会,便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鹿安澜答应了。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在那酒会上遇见了那五个男人的其中一个。他不知道对方的具体名字,但听见酒会上的人,以及连他的丈夫都在恭敬地喊着他沈公子。
仇人就在眼前,但鹿安澜除了颤抖什么都做不到,他甚至连开口求救都觉得艰难。
那天回去后,鹿安澜便噩梦连连,高烧不退。期间他听到了父母、丈夫疲惫的哭喊、叹息。
他想,他终究还是成了累赘了吧。他早就已经回不到当初那个阳光开朗的鹿安澜了,与其大家都为了他痛苦,不如轻松一些。
醒来后,鹿安澜便自杀了。
死亡后,鹿安澜没有立刻消失,他还有七天停留时间。死后他没了抑郁症的困扰,看着对着他的尸体哭得泣不成声,苍老了许多的父母,鹿安澜很后悔,为什么自己那么懦弱。
葬礼上,他的挚友、爱人、家人悲戚无比,沉默地在冷风涩雨中为他送行,待其他参加葬礼的人走后,他们泣不成声。
鹿安澜无法安慰,他只能跪在他们身边,同他们一起流泪。
可,后悔也没有用了,他已经死了,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想和爱他的人一一告别,即便他们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先守着他的父母度过了两天,接着便去找他的丈夫舒郁。
舒郁处理完他的后事,便身心疲惫地回了公司,已经有两天没回过家了,他都是在办公室里休息的。鹿安澜很担心他。
所有人都非常理解舒郁,认为他是害怕回去那个已经没了鹿安澜的家。包括鹿安澜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现实给了他当头棒喝。
在办公室里独自一人的舒郁,没有任何悲伤的情绪,除了面容憔悴,形象有些许邋遢外,整张脸都是无比放松的表情。
他桌上还摆放着鹿安澜的相片,他就对着那张相片笑着,是属于胜利者的笑容,他的心情明显很不错。这种不错不是失去挚爱的自我麻痹与扭曲,而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轻松惬意。
那一刻,鹿安澜愣了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他还期望着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觉。直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他又亲眼看着舒郁无比熟练地摆出悲伤过度只能用工作麻痹自己的深情模样。
鹿安澜再不能自欺欺人。
他不爱他。
大概是太不甘心了,剩余的时间,鹿安澜都寸步不离地跟着舒郁,越跟,鹿安澜越觉得冷。
这个男人不仅不爱他,欺骗了他多年,他的遭遇甚至死亡,都是由他一手推进。
可是,为什么?鹿安澜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即便不爱他,即便想鸠占鹊巢得到他父母的公司,舒郁也不必那样对他。直到有一晚舒郁做了噩梦,半夜惊醒,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神神叨叨,鹿安澜才明白。
舒郁是重生的,上一世恨极了他。
而现在,鹿安澜也恨极了他,他不仅毁了他的一生,霸占了他父母的公司,还顶着深爱着他的虚伪面具招摇过市,欺骗鹿安澜身边所有人,令人作呕。
他无比后悔,后悔当初没能看清这个男人,后悔后来一死了之,如果有悔意值这种东西的话,鹿安澜已经满点了。
可更加绝望的是,他没有时间了,他已经死了,他快消失了,他没有重来的机会。
“有的哦,亲。”
十分突兀的,鹿安澜听到了这样一个声音,像是绝望黑暗里带来的一丝曙光。
“亲,魔鬼交易了解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一个世纪,鹿安澜再睁眼,他回到了十九岁,浴室镜子里的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丑陋的伤痕。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误会,喊“亲”的不是小宁宁。
第3章 竹马同游03
浴室里水声渐歇。尤宁赤脚踩在被热气打湿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镜子里发呆的鹿安澜听见声音,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接着下意识脸便偏向一旁躲开视线。
明明是同一张脸,但每每这只恶魔洗完澡后的样子他都不敢看。无他,只是太过诱惑了。
白色浴袍被尤宁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勉强遮住了那些要命的地方,加上他漫不经心的表情,原本一张清秀的少年脸满是令人血脉喷张的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