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魏晋(16)

所以石崇和王恺斗富,斗的根本不是富,而是自家的实力。

“阿妹,”崔涞想着这些日子的见闻,幽幽道,“这些日子,我总在想一事,你说我们与这些农人,究竟有何不同?”

崔鸢能说出一万种不同来,但话嘴边,却突然想起差点饿死的日子,还有前几天手上的血。

再看身边的庶民时,便品味出一些相同与不同出来。

“还有……”崔涞指了指一边的静深,“你仔细听。”

“不要了吧……”崔鸢略抗拒。

静深姑娘,最近有点不对劲。

她一改先前的温柔和善,仿佛变了一个人,成天召集庶民,听她讲学。

听过一次,但片刻便抗不住退散了,因为静深姑娘居然让庶民们聚在一起诉苦。

就像现在,那个高鼻深目、肤白身长的羯人悲声诉说:“……天旱了三个月啊,我阿娘饿得起不了身,我一家家磕头,终于有人给了我一把豆子,我跑着回家,就想给我娘吃,可是,才出东门,那司马腾就抓走了我们城里所有的羯人,把我们卖到阳平家奴隶,我一路吃着草皮逃了回来,可那个时候,母亲……我的母亲啊……”

他哭得撕心裂肺:“为什么啊,我们交重租,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征去打平乱,就因为我们是羯人吗?”

“这位兄弟,你错了,”旁边一个男人仿佛被勾起伤心事,悲声道,“那里司马腾没有军资了,说是抓胡人贩卖,可是你们才多少青壮啊,他把我们晋人也抓了,我被卖到了邺城,阿弟却不知被卖到哪里了……”

说到痛处,两人抱头痛哭。

民族的隔阂,先前小小的冲突,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消弭了,大家诉说着自己的凄苦,发泄着心里的悲痛。

崔鸢听着脸上发烧,弱弱道:“我,我们买的奴隶,都是这么来的吗?”

崔涞皱起眉:“部分是了。”

而这时,静深已经站了起来,她高声道:“是的,我们都饱受颠簸,无家可归,如今,我们来到了这里,有了粮食,有的土地,有了温暖的火炕,麦子已经发芽,明年就能收获,我们挖了沟渠,我们建了磨坊,我们有了新家,是不是?”

“是!”

“我们已经走了很远,不想再逃了,是不是?”

“是!”

“我们要保护自己的土地,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是不是?”

“是!”

“你们有了锄头有了镰刀,再有敌人来了,我们该不该拿起锄头,把他们打出去?”

“该!”

庶民们热情如火,举起镰刀锄头,大声咆哮。

……

崔鸢瑟瑟发抖:“阿兄,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怕。”

崔涞悄悄擦了擦冷汗:“别怕,这暂时只是一个小坞堡,还没你的庄子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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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事第一

潞城地处山西东南,本是无竹之地,但自从竹林七贤的品牌效应被晋朝的士大夫们极端追捧后,竹便成了高门贵阀生活起居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所以卫氏坞堡外便有一片挑选中能耐得寒气的矮细竹林,做为当年家主请客吃饭,聊天谈玄的重地。

崔涞走入这片竹林,在几根细竹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了最平整的一根,拿起锄头,对着竹根就是一锹。

细竹破了,弯了,但是没断。

崔涞又折腾了一番,才把那细竹拿下,就在这时,他突然听旁边有人吟道:“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少年一惊呆,反复回味着这四句诗词的幽深韵味,不由大赞道:“好诗!起于平淡,法于自然,仅此四句便可成为千古佳句。以弹与啸,衬月之静,以月之影,书人之心,真是绝妙之至!”

不远处吟诗的少年傲然一笑,道:“过奖了,佳句平天成,妙手偶得之,随心所做罢了。”

崔涞正要再夸这句,便见对面少年猛然色变,惊呼道:“我游戏里装个逼而已,这都要封号半月?这是什么垃圾游戏!?我要举……”

话音未落,少年便猛然倒地。

崔涞一惊,扶住对方的,一摸还有气,看对方穿着坞堡里特有的细麻衣,便准备将人带回去。

但才走几步,便见两个坞中管事说说笑笑地走来,向他道谢,然后表示刚刚那诗是一个叫王维的人写的,这小子会被带回去收拾,你可不要误会了。

崔涞记下这个名字,带着竹子回家。

再去拿出一团兔毛,细心梳理后,终于扎成一只毛笔,再用锅烟水沾写,三两下便将刚刚的竹诗挥于墙上。

崔鸢端着木盆回来,便看到哥哥的字,赞道:“数月未见你字,这字中风骨却是不退反进,尽得卫司空真意,若是选官定品,必定是在灼然高品之上。”

崔涞轻轻一叹,将笔细心地挂上笔架,幽幽道:“然这天下乱世,可真有谈玄写诗之地么?”

崔鸢歪了歪头:“阿兄,我每天干活已经很累了,不想动脑。”

崔涞拉着妹妹,指着门外的一群正在跑步的农人。

“立定!”静深喝喊道。

农人立刻停住,不少撞成一团,又重新保持距离。

崔鸢皱眉:“操练部曲多正常啊,你又不是没见过。”

崔涞低声道:“我刚刚去拿笔时,听说静深向坞主提意,想要训练一只农人士卒,坞主便同意了,还把这个任务做为“日常”,让农人每七天便停一次农事,专门抽一天来训练。而且,如今,所以有管事都可以拉一只队伍,还要在半年后举行“演习”评比,最强者,便可统率新训出的所有部曲。”

“阿兄我好像听出你有点心动?”小姑娘瞪大眼睛,“不是我说啊,咱们家里的部曲哪比这里少,你有空想这个,不如想办法送信去河东,让你我早日回去。”

“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她哥十分无奈。

崔鸢做了个鬼脸,拿着哥哥给他磨的宝贝木梳,对着木盆水梳头了。

以前她真没觉得木盆木梳有多贵重,如今过上贫民的日子,真是难过啊。

崔涞左思右想,终于下定决心,悄悄靠近了静深,对着那位正在被民兵的愚蠢爆炸的少女道:“也许,我有些法子。”

……

在那次骚/乱过后,玩家们终于调整心态,进入了管理状态,魏瑾的工作量因此大减,所以,最近有空的她,终于可以抽出时间多巡视自己的领地。

静深将自己号一半的使用权给了林孟楠,而后者最近的状态似乎有点上头,魏瑾觉得自己做为一名优秀的上司,应该好好照顾一下属下的心里健康。

她从坞堡中出来,披着厚毛皮的披风,抱着手炉,看着有几分悠哉的模样,带着两个随丛,仿佛正在踏青。

可惜如今秋风百草折,看不出什么景色。

来到一处新建的小村,周围已经开垦出大片田地,细小的麦苗冒出小小的一截,村中有一口刚刚挖好的水井,还未垒好井口,几名妇人围坐在村口的一处火盆边,用干枯的蒲草的编些蒲团草席做为家用,她们面容还有些憔悴无肉,却再无先前的惊惶。

几个小孩子用自己编的草网在河边抓鱼,他们手冻的通红,但每有收获,便能发出成串喜悦的欢呼。

魏瑾又走两步,便看静深和一名少年正在——正在让农人脱鞋?

深秋时节,他们大多还穿着草履,脚底有厚茧,倒也不必担心受伤。至于挨冻,穿不穿草鞋都一样冻。

“你这能行吗?”静深——应该说是孟岚露出一脸怀疑之色,“我教他们半天,他们都记不住左右。”

“自然,他们分不清左右,所以让他们脱了右脚,这样他们就能分清了。”崔涞笃定地说完,拍了拍手,“好了,你们,向有鞋转!”

这次,庶民们再没两个转到同一个方向。

“对,这次,再没鞋转那边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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