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一滴流淌着,实在难熬。
过了半刻,才有其中的一个官员壮着胆子道“不知将军此举意欲何为,我们来司教坊寻欢作乐并未触犯什么律法吧。”
“现在是没有。”周镇凌居高临下看着他。语气淡漠。
这下没人敢回应他了。
“将乐姬都集中到前院去审问,可疑者带走,其他发到东院严加看管,违者杀。”他视线清冷地扫过地上几个官员的脸,犹如看着脚下的泥,墙边的草“至于几位大人便到城外军营小坐吧。”
地上的几个官员吓得连连磕头求饶,去军营意味着什么他们心知肚明。那可是周镇凌的绝对势力范围,到时候莫说是楚耀,就算是天子亲临都难保全他们的性命,且军营多拷问细作的酷刑,甚至比东厂的手段还要令人发指。
留在宁都城,尚有一线生机,去军营便必死无疑。
“周镇凌,你这是滥用职权,凭什么捉我们!”见来人一副高高在上不为所动的样子,他们压抑的情绪一下爆发出来。
三年前太子病逝,东宫无主,四皇子楚耀和七皇子楚蘅党羽之争愈演愈烈,哪边都想将对方除之而后快,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周镇凌居然敢在宁都城里,还是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这未免也太过目中无人了!
在场的六人虽然不是什么御前红人大官,但督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奉天府丞、顺天府丞这些名头也是够看的,几人思来想去,始终不敢相信自己今日便会交代在周镇凌手中。
他这是公然挑衅四皇子,把事情闹大了传到皇帝耳中楚蘅党如何能收场?!
屋内乐姬们掩面弯腰细碎地排队走出,吓得微微颤颤嘴上也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她们走后,只剩男人的屋子里气氛就显得更加肃杀,仿佛凌卫军手中利剑映出白光也能瞬间砍落人头。
“带走。”
周镇凌没有跟他们多说一句废话,他冷淡地看着郑眠等将士上去将人双手反剪绑住,又往他们嘴里塞了布团,有几个负隅顽抗的自然遭到了一系列殴打,而他看着,内心毫无波澜。
习惯了烽火硝烟,血肉横飞的战场。杀死敌人时哪一点怜悯心早已不复存在,他要做的,就是用小的战场去代替大的战乱。
只有杀伐果断,才能最大程度减少不必要的牺牲。
十五到二十三,从热血冲动的少年到从容淡漠的主帅,八年征战时光,大大小小六十七场战役,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整个大宁染血最深的人了,那么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全部由自己来背负也不妨。
但求踏出这条血路以后山河无恙,盛世太平。
第42章 换药
楚耀那边也不是傻子,知道周镇凌既然敢公然捉人,那手头上必定掌握了什么把柄,正等着自己上钩过去要人。
他思来想去,最终决意抛弃废子,继续藏匿在暗处反击。
老皇帝知道两边的把戏,但目前他们尚维持在相互钳制的状态,且周镇凌也是必须得稳住的一个关键点,于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们去争夺,生在帝皇家便是如此,各凭本事罢了。只要不越界他是不会出手打破这种平衡的。
于是当晚,便有三百余名黑衣人潜入宁都军营行刺。
周镇凌将计就计,有心受点伤好让老皇帝相信两边势均力敌,便生生扛了肩上的一箭。不仅如此,他还命人将他遇袭受伤一事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意在挑起众怒和掩盖先前无端捉走官员的风波。
楚耀打着如意算盘,那三百名死侍是以蒙冤官员家眷的由头派出去的,成了就为他拔去一颗核心钉子,败了也就全歼,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他没想到周镇凌居然会不惜自己受伤来博取民心,这人的缜密很狠戾真是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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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将军府的第六日,三更时分,周镇凌从外面回来,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桐辉院。
他不在的这几日,府内外严防死守,连只雀儿都别想出入自如。或许府中人已经习惯这种紧张的气氛,但刚嫁进来的柳隽卿这几日怕是受惊了。
周镇凌自己也是疲惫不堪,屏退院中值夜的丫鬟后便独自坐在院内的石凳上。房内的烛光已经熄灭,她应当已经睡下了...
星稀月冷逸银河,万籁无声自啸歌。
仰头望月,地上的人被清冷的月光照的更加孤寂,周镇凌一身玄色纹金丝锦袍,晚风袭来,带起身上混杂了黄泥血腥,风尘仆仆的味道,才发现自己回来都还没来得及去沐浴更衣就跑这来了。
新婚燕尔,果真是令人牵肠挂肚,他沉默了一阵才起身离开。
今晚又是书房待着。
而这晚夜里柳隽卿做了一个梦。
梦里周镇凌一身红衣孤逸俊秀,正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过了来。但是他不笑,也没有看自己,待走到自己跟前时才说了一句“皇帝要我娶你,那便娶了吧。”
然后他下马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在那边尽头似乎有一个白衣女子在等他。柳隽卿看不真切,便一路追着过去想要看清楚那人是谁...
“小姐,小姐...”纹丹在旁轻声唤着,这几日小姐睡眠一直都很差,几乎每到卯时就会眉头紧锁,抓着床单小声呼喊。也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但是问起又总是不肯说。
柳隽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屋内的蜡烛还在烧着,窗边却已有一丝光亮透进来。
“天又亮了,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自从前几日听闻周镇凌受伤的事,她每晚入睡最后一句和早上醒来头一句便是打听消息,现在出又出不去,外边的人也不能随便进来,自己根本做不了什么,她从未有过这种无力感,但府内的人似乎都极为信任将军,只会劝她安心等着,不会出什么大事。
果然问了,纹丹表情有些不自然,支支吾吾道“听说昨夜里将军就回来了...不过...”
“昨夜就回来?!怎么没有人知会一声,快,我要梳洗了过去。”柳隽卿赶紧起了,拢一把墨发就准备下床。
“是三更之后回的,小姐不着急,现在将军在老太太那边换药呢...”纹丹拿起搭在屏风的那件月牙白梅花长衫替她穿上。
是啊,将军在换药,而且是那日顶撞小姐的丫鬟帮他换的,将军还不允别人过去帮忙,纹丹瞧着就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就不想让自家小姐知道。
柳隽卿心里着急哪里肯听,不由加快洗漱的动作,随意挽了发略施粉黛便往福满远走去。
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总要自己看上一眼才能够放心的。
福满院内倒是平静,前厅里只有老太太和三个丫鬟在。各人脸上色神皆是如常,并不见焦急担忧。
柳隽卿见此才放下心来,上前去福身请安。
“卿儿来啦,凌儿没什么大碍,不要太过担心。”老太太慈爱地看着孙媳妇说道。
今日她打扮尤其素淡,平日里那么讲究的一个美人,想必这下是匆忙赶来的,看来他们夫妻之间关系进展得不过。老太太很是欣慰。
柳隽卿眼睛不住地往屏风后面张望“祖母,我想过去看看将军。”
老太太面露为难“那你去问问罢,只是这孩子说伤口吓人不让别人伺候,让他请大夫过来也不愿,恰好我屋里的丫头学过一点医术,便让她试试了。”
柳隽卿也不多说什么,就要往屏风走去。谁知才刚走进,便见卢秋伶从里面出来了。
“是你...”
卢秋伶不知怎的脸色不是太好,手还在不住地发抖,看样子是被吓着了。
“待在外面,我一会就出来。”周镇凌听到屏风外柳隽卿的声音,连忙出声,生怕她进来看到自己可怖的伤口。方才卢秋伶只是看了一眼就微微颤颤,更何况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看来伤口拖得太久不成,还是得回军中找大夫才行。
为什么别的女人可以进去,自己却不行?
柳隽卿一时气急,哪里肯听,快步就绕进了屏风后,身后的纹丹劝都劝不住。
周镇凌慌乱地转过身来不让她看到溃烂的肩头。
“胡闹,不是让你外面等着吗?!”
柳隽卿站着不说话,美眸却是泪眼朦胧,她一时被刺激了才冲进来的,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