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圣人,继续满脸懊悔道:“小女为此着实痛苦了一段时间,后来臣怕她心灰意冷、从此断了男女情缘,便跟她说,晋王虽然身份高贵,但我们府上已是公府,锦衣玉食,哪怕是嫁个门第低些的人家,也是没有关系的,反正嫁过去婆家也绝不敢苛待她。”
说到此处,他越发动情,甚至垂泪道:“是臣……是臣跟小女说,温郎将就很不错,温家又是书香门第,教养最好,这样的人家,这样的郎君,绝不会伤女子的心……所以小女才试着去了解温烈。然后就……”
就怎么样了,他也没脸继续说,只是恳切地看着皇帝,仿佛当真是一个为了女儿心痛无比的老父亲:“如今霍家已倒,圣人……臣求您,看在臣为大黎忠心耿耿的份上,同意让小女嫁给晋王为妻,圆了小女当初被臣亲手断送的念想……”
整个紫宸殿沉沉寂寂,就只听得见武唯先低低的啜泣声。
男人哭起来,真是比女人还作,哎。
圣人无言地哀叹,他猜得果然没错,童家一回绝这门亲事,这些人又上赶着来了。
于是只能好言安慰一番,说自己会好好考虑,好说歹说将武唯先劝了回去,到底是没有作出什么承诺来。
夜晚,圣人去了秦莞的蓬莱殿,听说白日里惠妃曾来过,便问秦莞:“惠妃可曾为难你?”
秦莞歪歪头,笑着道:“没有啊,圣人为何觉得惠妃会为难妾?”
圣人便不再问,他知道惠妃平日里不可能不刁难秦莞,但秦莞想法总是特别又独到,或许是不在意,或许是怕他忧心,又或许,根本就没把那当成刁难。不过若换作他是惠妃,就不会来为难秦莞,秦莞并没有显赫的家世,就算受宠,对惠妃也构不成什么威胁,更影响不了朝局。
圣人由着秦莞与宫人们伺候自己漱洗更衣,等床边的帷幔拉下后,才跟秦莞说起今日武唯先进宫请求的事。秦莞与颜雪柔相识,又来自魏州,跟京城的权势场没有交集,所以圣人愿意跟她谈谈这些。
秦莞有些讶异:“梁国公府才闹出过上元节的事,怎还敢在这个时候提跟晋王结亲?”
圣人看她一眼,道:“当然是因为霍家倒了,十九又已从魏州回来,童家也拒绝了跟十九的亲事。武唯先怕这个时候再不说,我就要考虑别家了。”
秦莞沉默了。
圣人摇摇她,让她说话,秦莞便犹犹豫豫道:“或许梁国公一直都很想与晋王结亲的……毕竟是公府,想要拥有稳固地位的话,有和皇家结亲的想法也很正常。”
圣人点头:“嗯。”
“梁国公之前没说过,没准是因为太疼女儿了,武家小娘子喜欢温郎将应该不会有假,但如今两人之间已再无可能,那梁国公自然是要利用女儿的亲事为家族争取最大的利益了。”
“确实很可能。”
圣人发现,秦莞当真很聪明,但她不乱说,也不乱猜,还听话得很。这样的女子,怎能让人不怜爱?
秦莞善解人意道:“不管怎么样,圣人是否同意这桩亲事,取决于圣人是否想要给梁国公府这个荣宠。”
圣人听了这句,皱起眉道:“前阵子梁国公府世子议了亲,对方是辅国大将军的孙女。武家……心不小。”
秦莞听他这么说,便识趣地闭上嘴不说话了。
圣人见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莫名想到了狩猎时见到的林间小鹿,他失笑,对秦莞道:“你先睡吧。”
秦莞不劝也不闹,就真的听话地在旁边睡了。圣人用宠溺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低声吩咐宫人灭掉一半的灯。
昏暗中,他的双眼尤为明亮。
柳家和武家,走得也太近了些……这些年来他冷眼看着,柳甫年平日里倒是云淡风轻,多半是武唯先在往柳甫年跟前凑。
既然柳家已与老二结亲,那柳家的一切便关系着魏王府的颜面,可武家……未必动不得。
说起来,他最近还有另一桩烦心事,不如将这两件合并,一块儿解决了吧。
……
第二日早朝后,吴王到紫宸殿跟圣人问安,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憔悴。
圣人随口问:“近日可有去见过你母亲?”
吴王愣了愣,犹豫了一下,才道:“还没有,一会儿再去看。”
圣人满意地点点头,道:“先前你曾跟我说,想要求娶颜家的小娘子,如今这念头可放下了?”
吴王看向圣人,不明白父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圣人看着他道:“大丈夫当拿得起放得下,不该为一女子愁肠百结。”
吴王点点头,又垂下头。
谁料圣人不依不饶,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你是否已放下了她?”
吴王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苦显现在了脸上。想到昨日颜雪柔对自己的婉言拒绝,字字句句说得那般清楚……后来他回去一想,恐怕昨日跟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偶遇,定是她从哪儿听闻了自己曾跟圣人请求赐婚的事,心中害怕,才特地找到他,将她的意思跟他说清楚。
因为霍家的落魄,他的身份地位已远不及当初,但他还始终未能放下颜雪柔,甚至盼着……盼着圣人能疼惜自己的儿子,终有一日得知他矢志不渝,同意将他的心上人许给他为妻。
虽然他还有很多妾室,但正妻的位子一直为颜雪柔空着,这难道不是一种坚定执着?可惜啊,不论是圣人还是颜雪柔,都不曾被他感化。
他虽然生气,但想到自己的舅父霍贤宗和表弟表妹在魏州受了颜家的大恩,便也没办法恨颜雪柔,更没办法逼着她喜欢自己。
他只能道:“我已经放下了。”
圣人仿佛就等着他这句,立即接道:“那,眼下就有一桩亲事。”
吴王疑惑地看着他。
“梁国公府有了将女儿嫁入皇家的想法。”
吴王震惊道:“梁国公府?武……武盈盈不是要死要活地喜欢温烈吗?!”
圣人笑了:“一个骄纵跋扈的世家女子,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不过是看人家样貌不错,一时倾心罢了。温烈心慕童婉儿,不事权贵,也不愿搭理她,她回去发了通脾气便作罢了,现下只觉得丢人,想要找回颜面呢。她父亲低声下气地来求,我呢,又不好驳了老臣的面子,想到你一直还未娶妻,便问问你愿不愿意。”
吴王难以置信道:“武家一直是支持魏王的,怎会愿意将女儿嫁给儿?”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说话也不再避忌这些了,反正有些事,已再无可能,不妨坦荡些。
圣人跟他好好解释:“霍家虽然已倒,丽妃如今也很消沉,但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是皇家血脉,自然要有身份尊贵的女子来配。不然旁人还以为,堂堂皇帝,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所有皇子的权势地位,都只与母亲娘家密切相连呢。”
吴王还是怔怔的,良久才道:“那武家小娘子的性子,怕是不太好……”
“不如你去跟她相处相处,看看如何。”圣人建议道。
吴王一时无言,简直不知该说什么了,想了又想,只能先告退。
圣人见他这副样子,便想,看来他对颜雪柔也未必真心,至少不如十九那般恳切。
若是衍儿不排斥武盈盈,将他俩凑作一对也挺好。虽然武唯先要的是十九,但衍儿单就身份来说,并不比十九差,只是辈分低一些、又不那么受欢迎罢了。
圣人舒坦地伸直了双腿,忍不住在心中夸自己圣明……如此一来,武唯先也不能说什么了吧。
……
过了些日子,惠妃以春天来了为由,邀了武夫人与武盈盈到自己宫中小聚,为了热闹,还邀请了魏王、魏王妃和唐颐。
圣人听闻此事后,很想凑个趣,便带了秦莞一同去到珠镜殿。惠妃见圣人过来,本还有些惊喜,等她看到圣人身后的秦莞,脸色有一瞬间变得难看,随即又恢复了。
虽然出现了计划外的人,但惠妃还是泰然自若,虽是小聚,却也准备了不少茶点,还有舞女乐师助兴。席间惠妃让武盈盈给魏王和唐颐斟酒,在武盈盈给唐颐斟酒时,还故意引得唐颐与武盈盈多说了几句。
之后惠妃感慨,自己这个娘家侄女从前不懂事,小小年纪便闹出过笑话。
武夫人立马接腔:“妾已经将她狠狠训斥过了,她如今啊,乖得很,整日又是读书又是作画,哪还会想那温郎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