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吧……毕竟若不是自己救她,她可能在朱雀大街的首饰铺子就被霍康害得送命了。
唐颐痛苦地躺倒在床上,听着如丹和戚羊在外间窸窸窣窣收拾的声响,很想冲上去抓住他们问问,颜雪柔到底在想什么。这样的念头一起,他便站起身往外走去。
“如丹,方才我在外头遇到个小宫女,说为你纳了一双鞋底,让我给你带进来。”戚羊的声音响起。
“鞋底?给我?”
“是啊,我当时很生气,给你就给你,干嘛要我带给你?又没有给我纳一双!”戚羊愤愤道。
“那鞋底呢?”
“我让她拿回去了!没眼色的宫女我见多了,总不能次次都迁就吧!哎,你说,她非亲非故的给你纳鞋底干嘛?”
“不知道啊,难道是曾经被我训斥过的,为了报复我,在里头藏了针,想扎……”
“呀!你别说了!吓死人!”
“那你为什么不拿?”
“?”
“你告诉她,转交给我,然后你自己拿着用,不好吗?”
“……我脚没你脚大,用不了。”
“也是……哎,幸好你没贪这小便宜,不然被扎的就是你。”
唐颐:“…………”
他收回了步子,决定不问他们俩傻子,问了也等于白问。
他重新躺回床上,月光透过轻柔的帘缓缓洒落入室,他眯着眼往光芒处望去,远处浮现的是那张他朝思暮想的面庞——
现在他确信,即便是舍下了荣华富贵,他也舍不下对她的喜欢。
泪从眼角滑落,他掀起唇角,露出个自嘲的笑。
既然舍不得离开,那他就退后一步吧。下次见着她,告诉她,他只是一时脑热而已。
——如今已经冷却下来了。
……
颜雪柔被禁府中、无所事事的日子里,听闻了一个令她震惊的消息——李雨婵被发现在宫中与人私|通!!
据说是在三清殿附近的一处隐秘之所,被前去上香的德太妃撞个正着。
德太妃是宫中最德高望重的老太妃了,她素来品性端直,眼里容不得沙子,当即便命人拿下,带到了圣人跟前。这事本是皇家家丑,不该外扬,但因着魏王的关系,京中想要搞垮李家的人多得是,德太妃押人时虽然隐秘不张扬,但还是有人察觉到不对,细细探查一番得知实情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此事在京城的贵族圈中传开,闹得人尽皆知,之前霍家对外头的传闻头疼不已,恨不得给人禁言,如今新的传闻一来,旧事立刻无人再提。
不得不说,霍家被李雨婵私|通的事给拯救了。
颜雪柔大惊之余又觉得莫名其妙,李雨婵便那样欲|求不满,连命都不要了吗?
明路是个尽职尽责的消息传递者,早就想到自家小娘子会诧异,所以将内情打探清楚了:“自从翠环嫁给霍二郎,李昭仪也失了宠,丽妃对她尽情羞辱了一番,便彻底将她抛到脑后,不屑再去费心思了。李昭仪心中郁结,又长日孤苦,终于有一日遇到了个同样失魂落魄的侍卫,两人便天雷勾|动地火……”
说到这里,明路也不好意思再说了,颜雪柔也听明白了,一旁的颜雪阑闹了个大红脸,憋了半天才道:“肮脏!”
颜雪柔不想笑,却还是被他逗得笑了出来。
而圣人的处置,自然是将两人双双绞死。
知道事情的结局,姐弟俩都沉默了,颜雪柔想起当初在太液池畔见到的那一袭鲜红裙摆,明明是那样美丽的女子,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飞蛾扑火呢?
皇家,真有那么令人向往吗?为何她从来感受不到那种魅力?
她想起李雨姗所说的那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想到李雨姗的继母罗氏为了她做尽打算,到头来却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到底是可怜更多些,还是可悲更多些?
颜雪阑幽幽说了句:“私|通这事如此隐秘,怎就被发现了?还是被德太妃发现的,太巧了吧……”
颜雪柔一愣:“你想说什么?”
“阿姐,你觉得这事会不会是丽妃的手笔?”
颜雪柔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这话你千万别说第二遍了,要不然下一个被绞死的就是你!”
颜雪阑被她捂得几乎要闭过气去,挣扎好半天颜雪柔才将手松开,狠狠瞪着他。颜雪阑委屈巴巴:“怎么可能,你吓唬我。”
“……”
“…………不说就不说。”
……
之后的日子风平浪静,很快,京城入冬了。
颜家的孩子每年秋天必要去佛寺拜佛,以求来年平安。之前京中事多,颜雪柔又被勒令不得出府,好在颜渊终于在隆冬来临前松了口,让颜雪臻带弟妹们去城外兴教寺一拜。
颜雪柔几乎高兴得雀跃起来,她终于能出去了!
哪怕只是一天,也令她兴奋不已,恨不得穿上最好看的衣裙,戴上最美的首饰,以明艳不可方物的姿态拥抱自由。
然而她也只是想想而已,他们要去的是佛寺,那样庄严肃穆之地,鲜亮衣衫是不宜穿的,夺目首饰也是不宜佩戴的。几番思索之下,她挑了件月白色留仙裙,样式素净,唯有裙裾和袖口处以竹青色绣纹为饰,这样清冷出尘的装扮,越发显得她美如谪仙,颜雪阑忍不住赞叹:“阿姐你真是……不打扮都这么美。”
被弟弟夸赞,颜雪柔自然是开心的,也没告诉他,看着素净不代表没打扮过。她素来是爱美的,即便是素雅的装扮,也总会在细节之处用心。不过她始终还不明白,为何书上说“女为悦己者容”,难道没人喜欢自己,就不用打扮了吗?那丑的还不是自己?
金氏给颜雪柔备了马车,不让她骑马,颜雪臻和颜雪阑倒是一人牵了一匹白马。启程后,兄弟俩骑马行在前头,一路说说笑笑,令坐在车里的颜雪柔好不羡慕。
通往兴教寺的路有些颠簸,颜雪柔被颠得难受。到了寺中,姐弟俩一路随着颜雪臻,请香、拜佛、请愿,等参拜完,颜雪臻要去福堂听师太讲经,颜雪阑也跟他一起,颜雪柔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道:“我就不去了,你们没坐那马车不知道,我一路被颠得……”
她想说“被颠得肠子都快出来了”,想想此乃佛门清净地,似乎不宜说这样的话,便咽了回去,只道:“我头疼,想去歇一歇。”
前头领路的小尼姑听她说难受,便给她准备了一间禅房,供她休息。紫裳和两个护卫留在她身边,其他人都跟着颜雪臻颜雪阑两兄弟去听禅了。颜雪柔领着紫裳进了禅房,在榻上坐下,紫裳有些担心道:“小娘子,您脸色难看得很,要不要叫师太来给您看看?听说她是懂医术的……”
颜雪柔摇头:“不必,休息休息就好了。”
其实她不光是头痛,心里也难受得很。
淮阴侯夫人和金氏都是信佛的,颜雪柔自小耳濡目染,平日里也注意行善积德,可方才跪在大殿中,她凝望着庄严的金色佛像时,心中却忽然盛满了负罪之感,一些先前没来得及细细思量的因果也隐隐显现,令她既疑惑又不安——李雨婵死了,表面上看,一切似乎都是她自作自受,可事实上,她一开始并不想进宫争宠,只是想成为十九皇子妃而已。
若是当初她没有阻止唐颐靠近,李雨婵会不会已经成了皇子妃?是不是……也不会死?
还有,京中虽然盛传李雨婵的失宠和丽妃有关,可自己将翠环勾|引唐颐的事宣扬得满京城都知道了,会不会也加快了圣人对李雨婵的厌弃?若圣人不厌她,她也不会与人私|通,对不对?
颜雪柔甚至后知后觉地想到,她让明路将翠环和霍康的那些事说出去时,并没有意识到李雨姗是李雨婵的姐姐,李雨姗才刚定了亲,或许也会为这样的流言蜚语所困扰,还有唐颐……他又没做错什么,人家都偷袭到他床上去了,难道他还要忍气吞声吗?可她将话一传,所有人都觉得唐颐阴险狠毒,她相信经此一事,京中提防唐颐、排斥唐颐的人一定变多了。
虽然他不一定在乎这些,但终究是她对不住他,若有一天,他知道这些都是她所为,会有多生气?颜雪柔闭上眼,靠着身后木柱,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紫裳以为她想休息了,便不再说话吵她,静静坐在一旁。这时先前那位小尼姑又敲门进屋,为颜雪柔送上茶水,见她面露痛苦之色,不禁有些忧心。颜雪柔打起精神来,笑着说自己无事,待小尼姑走后,又恢复了沉默不语,只低头静静盯着杯中茶水。那茶水清亮见底,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轮廓,但有几缕茶叶在杯中飘着,遮挡了她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