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璟轻轻喝了一口茶:“所以母妃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憎恨崔皇后母子又有何用,此事的根源难道不是,在父皇心中,从来就没有过你我母子的位置?”
魏淑妃的表情在那一刻变得格外的难看,整双眼都红了起来,下一刻就将手里的茶盏摔在了地上,朝着一旁侍立的侍女吼道:“都给我滚出去!”
严璟微微抬眼,几个侍女垂着头快步而出,并且小心翼翼地合上了殿门,将大殿完全地留给了他们母子二人。
之后便陷入了这样的僵局。
其实对于严璟来说,倒也不算十分的僵局,毕竟从西北回到都城,察觉到母妃近段时日地所作所为之后,严璟便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这二十年来他们母子是如何的相处模式,也不管他母妃究竟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逃避,有些事情,也该挑明了。
他放下手里的茶盏,起身扶着母妃坐了下来,还没等再开口,就听见她发出一声抽噎,低低地开口:“你以为我真的就不清楚吗?可是就算清楚了又如何,就要认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所有的东西都分给别人,什么都不做吗?我出身低微,他从不把我看在眼里,可是你是他第一个儿子,身上流着他的血脉,凭什么就把这些让给别人?”
魏淑妃说着话,抬手捂住了脸,低泣道:“我出身低微一生被人看不起,又怎么能让你再过一次这样的人生?”
严璟微微笑了一下,而后轻轻摇了摇头,他从怀里摸出一方锦帕,递到魏淑妃怀里,方才语气里的冷淡散了许多,开口道:“可是母妃,这二十年来,我从没有过一丁点对那皇位的渴求。人人趋之若鹜的东西难道就是好东西了吗?我父皇在那位置坐了这么多年,看起来高高在上不容侵犯,可是您看看到了现在,他又还能剩下什么呢?”
魏淑妃抬起头看着严璟,还忍不住道:“可是,璟儿……”
严璟轻轻摆了摆手,回过身又坐回了椅上:“母妃,这么多年来您做的许多事情,您在后宫里明里暗里的一些小手段,即使不赞同,我也从不干涉。哪怕心中颇为不赞同,我也从未劝阻过您在父皇面前争宠。但眼下却大不相同,我不知郑贵妃及郑家许给您何种好处,但您要清楚那都是与虎谋皮。哪怕您再憎恨崔皇后,也该想好,对比那个位置,你我母子最后能从眼下这摊浑水之中保住性命才是最紧要的。”
说到这儿,他又忍不住嗤笑:“您不会真的以为郑家对我会有什么善意吧,在我看来,他们还不如崔家,最起码这些年来,崔皇后对你我母子最多不过是无视而已,可是郑家……”他抬眼,慢慢地看向已经止了哭泣的魏淑妃,“您难道忘了,当年您先怀有龙嗣的时候心中的惶恐可是要远远大于惊喜的。二十年过去,他们就能变得大人有大量了吗?”
严璟站起身,轻轻伸了伸手臂舒展了一下身体:“对比还只是个婴孩毫无威胁的严玏,郑家大概更希望我这个已经封了王的皇长子先死吧?”
魏淑妃抬起头惊慌地看着严璟,她想说哪怕严璟再不受宠,也毕竟是有封地的皇子,郑家就算再胆大妄为,还能将他诛杀吗?但她又立刻想起了白日里自己在永寿宫见到的严承,想起此刻都城之中的波云诡谲,更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大着肚子时的种种恐慌,突然就不再那么有底气。
严璟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母妃,只要您不再与郑家联手,不管这都城里将来会发生些什么,都跟你我母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
说完话,严璟站直了身体,朝着魏淑妃施了一礼:“儿一路从西北快马加鞭地赶路回来,又在皇城里折腾了这大半日,现在疲乏地紧,今日就先告退了。”
魏淑妃抬眼,这才得空仔仔细细地打量严璟,发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久未见,总觉得这人消瘦了许多,面容也憔悴了不少,一张本就白皙的脸现在看起来简直有些苍白,不由泛起心疼,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开口道:“我让小厨房做些你爱吃的东西,吃过了再回去。”
严璟笑了一下,而后摇头,指了指地上的狼藉:“罢了吧,今日这种状况,谁又吃得下呢?等明日母妃心情好了,儿再来请安就是了。”
说完,也不等她再挽留,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便出了殿门。
此番回都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严璟弃了马车,改为骑马,马上毕竟不比车里舒服,这一路而来他本就疲乏的很,今日在这宫里又耗费了许多的心神,因此出了皇城门居然看见有马车来接的时候,忍不住松了口气,朝着驾车的侍卫点了点头,便上了马车。
他十五岁的时候便出宫置府,现在那座府邸便成了他返回都城的时候的住处,虽然府邸不大,但多少是住过几年的地方,严璟倒也还能习惯。
那府邸在城西,从皇城出来还有一段距离,哪怕乘着马车也还要走一段,严璟便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突然便想起了方才一直收在袖间的小匣子,立刻便将那匣子拿了出来,只掀开盖子,瞧见最上面那封熟悉的字迹,原本有些郁结的心情便突然好了许多。
他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一会,终还是忍不住回到府里,便伸手将那信拿了起来,而后便看见了下面放着的一封还带着蜡封的信。严璟微微蹙眉,将那信拿了起来,仔仔细细瞧过,却不见一个字,不知为何,他脑海之中便立时想起方才到昭阳宫时内侍似乎确实提起过有一封才送来的信。
瞧着上面还未开启的蜡封,倒极有可能是那封,或许是因为内侍办事不够妥帖,混进了崔嵬的信里,一起送给了自己。严璟盯着那封信微微凛眉思考了一会,掀开车帘朝着外面的侍卫吩咐道:“立刻拿本王的令牌将这封信送到昭阳宫,只说是方才拿错的,切记一定要谨慎,莫惊动旁人。”
那侍卫领了令刚要掉转马头,就听见严璟又问了一句:“这西南,都有什么人在?”
第五十二章
纵使在军中多年, 见识过各种艰难困苦的环境,每次巡营归来,被吹了满脸的沙子之后,符越都还是要忍不住骂一句, 北凉境到底都是些什么穷山恶水?
他顺手摘掉头盔, 用手抹去上面沾染的尘土,又抖了抖身上的沙子, 才掀开了帐门,一面向里走一面唤道:“将军!”
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帐中唯一的人正伏在桌案上沉沉地睡着。
符越自觉地放缓了脚步, 回身小心翼翼地放下了帐门,将手里的头盔放在案上。尽管他已经刻意放轻了动作,但当头盔落在案上发出一声轻响的时候,原本兀自沉睡的那个人便倏地坐直了身体,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声音的源头——那个头盔上,瞬间的怔愣之后慢慢偏转,最后落到符越脸上。
见是自己人,眼里的警惕慢慢消退,崔嵬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揉了揉微红的眼:“巡营回来了?”
“嗯, 难得此刻无事,继续睡会吧。”符越一边说着话, 顺手解开了身上的甲胄, 同时也抖落了不少沙土在帐中, 让书案前的崔嵬忍不住皱起眉, 抬手指了指他。
面对发小的嫌弃,符越浑不在意,将脱下来的甲胄扔到帐门口,顺便掸了掸外袍上的尘土,回过身大咧咧地崔嵬对面坐了下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的这些怪癖,先前尸山血海里滚过回到帐中也倒头就睡,现在不过是点沙土,还得先清理干净了才能进门。”
听见符越的抱怨,崔嵬只是撇撇嘴,却没有回应,他低头看了看仍摊在案上的北凉驻军图,只觉得头晕眼花。自从三日前他得到这张图,便一直耗费心神在钻研,到现在仍然没有想到什么太好的对策。
与北凉这一战,从兵力和其他各种方面来说,魏军都占据着极大的胜算,不然崔嵬也不会如此贸然出征。只是仅有胜算还远远不够,这数万人跋山涉水从魏国而来,每在北凉多逗留一日,都要消耗极多的粮草,承担极高的风险,所以身为主帅,他更要以最少的时间来打败敌军,也要尽可能地降低损耗,带更多的人返回魏国。
只是北凉若是能如此好解决,他及他父亲也不用被其困扰这么多年。眼下虽然拿到了其驻军图,崔嵬还是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北凉这位新继位的汗王比起他父亲更有野心也更加的狡诈,并且,更加的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