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目光让塞纳感到压抑,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着他。
“说话啊!”塞纳压低吼声,书被他骤然合上,“说清楚你做这一切的原因。”
为什么和恶魔签订契约?为什么在自己十五岁生日那天夺走他最重要的人?为什么……
塞纳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搞不清楚自己因为什么而不断打抖,如果见到约翰的时候后者是恶魔的样子,塞纳大概能更自在,但眼下不是,这是一个记忆体,只有死亡后才会存在于此的东西。
原来……这个投奔恶魔的男人已经死了吗?
塞纳觉得像有无形之手捏住他的心脏,压制住他的愤怒,让他该死地有些无所适从。
这是每一个人的通病,死亡像是一味特殊的药,无论多么深的仇恨,总会因其受到一些医治。
因为把恨意寄托在一个死人身上毫无意义。
塞纳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投奔恶魔的人能够得到永生呢……”
但不知为何,这么说时,塞纳因为痛苦而鼻翼发酸。
这句话加剧了约翰脸上的悲伤,他动了动嘴唇,突然抬头看向塞纳身后。
“塞纳,”这声音带着雀跃,“总算找到你了。”
听见以诺的声音塞纳回头,再转回来的时候约翰的影子已经不在了。
“抱歉,我太激动了,”以诺赶了两步,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我找了你好久。”
塞纳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以免以诺看出异样,关于看见自己父亲记忆体这件事,塞纳暂时不想让以诺知道。
“下次可别再把我落下了,”塞纳扯出一个笑,“怎样,找到什么了吗?”
“看,”以诺高兴地展示自己身后两人,“这是卡特神父,还有这位是拉结尔先生。”
卡特神父和塞纳印象中看见的老者很像,非常慈祥。
塞纳礼貌地和两位问好,卡特神父很感谢塞纳对以诺的照顾,说的他很不好意思,真要说照顾,以诺出的力反而更多一些。
“我是这里的馆长,”在塞纳向自己问好时拉结尔顺便补充,“我等你很久了,塞纳。”
从拉结尔身上,塞纳觉出强大的力量,还有诡异的熟悉感。
塞纳更奇怪的还是拉结尔说的话:“等我很久了?”
“当然,不过不必在这句话上纠结太久,就当我是在特别欢迎你和以诺。”拉结尔眨了眨眼睛,语调轻松愉快。
拉结尔看起来是个中年男人的模样,拥有一张成熟而英俊的面庞,睫毛和发色一样是特殊的白金色,带着某种引人注目的风度。
“哦,”塞纳轻笑,“谢谢。”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作为临时管理者,不好好介绍一下可不行,”拉结尔在前方带路,“走这里,我带你们去天台上看看。”
“我想你们肯定有很多的疑问,但过不了多久你们就能自己找到答案。”
几人跟着拉结尔走到了一处长廊,他短暂地驻足,有些怜惜道:“看来跟着你们闯入的朋友也已经找到了他想找的人。”
说罢拉结尔从一扇窗边缘拾起一根黑色的羽毛,将其抛入窗外的风。
望着远去的羽毛,拉结尔微笑:“一切都如神的旨意而发展。”
走过长廊,拉结尔带几人沿着旋梯往上去,这里的装饰和方才一列列书架规整而排不一样,所有书架都是嵌入式的,与建筑的墙壁融为一体,游动的灵魂不会受到物质的影响,不依靠梯子就能上下而行,从书架上挑选自己需要的东西。
“这里是图书馆的核心位置,每天都会有无数的‘作品’被补充进来。”拉结尔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尽管这里确实很像图书馆,但塞纳还是觉得这么称呼有点奇怪。
“有些奇怪是吗?”像是看穿了塞纳所想,拉结尔微微一笑,“但给这里下一个完整的定义确实很困难。”
不知为何,塞纳并未对拉结尔这种有些冒犯的行为感到不快,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面对拉结尔,没有什么是能够隐瞒的。
以诺还在和卡特神父边走边聊,落在后面,塞纳忍不住回头看看那两人。
眼中映出以诺喜悦的笑脸,塞纳竟然觉得异常满足,无论如何,这笑容背后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不要害怕,在这里是不会受到实质伤害的,不过下次还是要留意脚下。”拉结尔的忽然开口。
“什么?”塞纳下意识询问,而心思根本不在拉结尔的话上。
光顾着看身后以诺,塞纳脚下一绊,直接从旋梯摔了出去,他吓得都忘记了叫出声,心提到了嗓子眼,骤然出了一身冷汗。
坠落并未降临,身体是浮在空中的,好像躺在软软的床垫上。
拉结尔摊了一下手,握着扶手看向塞纳,轻声:“人之常情,我理解,爱可是非常美妙的一种感受。”
原本还心惊胆战的塞纳听见拉结尔的话时登时变为了羞腼,脸涨得通红,还呆了好久。
注意到塞纳浮在旋梯外面,以诺有些奇怪:“塞纳,你怎么在那里?”
“没什么,滑了一下而已。”塞纳的声音细若蚊呐,没有接受以诺伸出来的援手,自己从半空中走回旋梯。
以诺有些奇怪,还给一旁的卡特神父小声解释:“塞纳平时不是这样的,不知道……”
这下很多事情都能够得到答案,也就不需要再奇怪拉结尔刚才为什么会说等他们很久了。
和杰克一样,拉结尔拥有预知的能力,甚至还附带看透人心。
“就像你一样,这是天赋,塞纳,”拉结尔暂时停住步子,回头看还在因为心意被看透而窘迫不已的塞纳,等他上来与自己并肩同行,再次先一步做答,“这是智慧赋予我们的,我们拥有的是同一种能力。”
“不用担心,我不会说出去什么的,”拉结尔像是长辈那样拍了拍塞纳的肩,“现在还不是时间,何况我也不是那种热衷宣扬别人心事的人。”
这不仅没有让塞纳感到轻松,反而在他的羞意中又添了几分苦闷。
现在不是时间那什么时候是呢?
“要有耐心,塞纳,毕竟他可是神父啊,这会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塞纳深吸一口气,好吧,不管怎么说,这次他感受到了拉结尔的安慰。
算是给了他一个未来有望的暗示吗?
“我还以为你会讨厌我这种人。”塞纳小声,近乎自语。
“当然不会,”拉结尔轻松道,“真正的教义其实对感情的定义并没有现世那么严格,只要时间足够长,人们能够得到足够的教化,他们终会明白爱所包含的意义广阔得超乎想象,就像卡洛斯做的那样,宗教,性别,种族,这些仅仅是附带标签,本不该左右感情。”
一阵强风吹过,将拉结尔白金色的发撩乱,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到了这座建筑的一个平台,是完全开放的,而阶梯还在向上延伸,望不到顶。
“就在这里吧,”拉结尔向天空伸出手,“看看这个美妙的地方。”
塞纳缓步走到天台边缘,俯瞰周围的景色。
“这里就是‘图书馆’,由无穷的智慧和记忆构造,”拉结尔也走到天台边缘,“你们进入的那个门,并不是唯一的入口,这片空间在一切的交界处,它既在人间,又不在人间;它既是天堂,又是地狱;它贯通古今,连并天地,是幻影亦是真实。
“是神给世界的灾祸,也是最后的港湾。”
周围混合的声音听起来悦耳空灵,从内部再看这座建筑,又是另一种体验。
从视觉上来看,楼与楼之间如同彭罗斯阶梯那般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死循环,不过若看见那些游走的记忆体,则会发觉他们能够利用这种特殊的纬度差异,不断出没在不同的地方。
将天涯化作咫尺在这里被实现,同时充满了独特的规则与几何美。
“好好享受接下来短暂的几日休息,”拉结尔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很快,审判会再次降临。”
这么说着,拉结尔脸上出现了一丝不忍,塞纳此刻并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仍旧望着远方,看着昼夜临界线,闭上眼睛感受这份安宁。
☆、梦魇
离开图书馆之后的很长时间,塞纳都能够回忆起在那里碰见哈珀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和以诺已经在图书馆待了有两周左右的样子,图书馆的时间区分并不是很明显,不过拉结尔为了照顾他们,每到人世的夜晚都会在一个独立的空间降下光芒,让塞纳和以诺保持正常的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