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尼耶是从普通大学毕业出来的,即使在教会待过一段时间学习,也没能磨掉他的一些棱角。
用教会老师的话来说,犹尼耶始终无法褪去世俗化的叛逆气质。
卡特神父的语气多了几分严厉,不满他和以诺说话的态度:“犹尼耶,别磨磨蹭蹭了。”
“好好好,马上就去,”犹尼耶嘟嘟囔囔,拿起签字笔,“你就爱偏心以诺。”
以诺满脸无辜,不明白难道这个年龄的人也会对父母前挣宠有格外的执着。
“好了,这样就完美了。”犹尼耶放下自己的笔,心满意足地离开。
以诺走到日历前,看见犹尼耶在自己画的圆圈旁边画了几笔水花,水花上捧起一个孩子,还有三个高矮不同的小人站在旁边。
卡特神父和以诺一同看犹尼耶画下的东西,笑道:“我有时候都会忘却你比犹尼耶年幼的事实,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
以诺不解,习惯性道:“很快。”
为乔安娜夫人孩子受洗的那天是个艳阳天,萨莉亚小镇对外来人很有包容感,自发组成这个单亲母亲的亲友团,来参加她孩子的受洗仪式。
犹尼耶和以诺规规矩矩地站在施洗台的两侧,卡特神父则做着事前祷告。
乔安娜夫人就站在以诺和犹尼耶之间,温柔地爱抚襁褓中的孩子,她看起来非常瘦弱,眉宇间含几分忧愁,生活带给她太多的磨难,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慰藉。
卡特神父做完事前祷告,回头向乔安娜夫人伸出手,小心接过孩子。
乔安娜夫人的孩子被照顾得很好,小脸圆润,白里透红,肉嘟嘟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怀抱自己的神父。
卡特神父非常喜欢孩子,先用手逗了逗他,才解开襁褓,手探入施洗台上的小盆,边念着祷词边为孩子施洗。
不同于其他幼儿,这个孩子并没有受到惊吓,似乎以为卡特神父在与他玩耍,咕咕笑起来,都不需要哄。
施洗的过程很快,卡特神父从以诺手中接过干净的白布裹起孩子,拍打着孩子的后背慢慢在施洗台前走了一圈,又递给乔安娜夫人。
孩子依旧开心地笑着,眯着小眼睛,用柔弱的手触碰自己妈妈的脸庞,乔安娜温柔地亲吻孩子的小手,露出幸福的笑容。
人们依次上来给孩子及母亲祝福,这位母亲受宠若惊地感谢着大家。
“真好,”犹尼耶轻声,慢慢挪到以诺旁边,“要是你以后有孩子了,说不定还是卡特神父来施洗呢。”
以诺有些莫名其妙:“我?”
“当然了,你难道不知道镇上有多少女孩子爱慕你吗?”犹尼耶捣了捣以诺,“别那么死板,以诺,教条里可没说独身主义是绝对的。”
以诺不言,他是实在想象不出自己结婚的模样。
犹尼耶有些扫兴,本想借此说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人群陆续离开,乔安娜夫人还在和卡特神父说着什么,最后由卡特神父送走她。
送别乔安娜夫人,卡特神父松了一口气:“太久不做这个了,我都有些手生,还好这个孩子很乖,要是他哭起来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
卡特神父的眼角堆起笑纹,很是慈祥:“收拾完这些去镇上采购吧,今天晚上我们换点别的吃。”
以诺眼睛微亮,似乎很期待。
“要是你说带我们出去吃我或许还能振奋一点,”犹尼耶反而有气无力,“我打赌只是从烤土豆变成煮土豆。”
“你们以后可是会像我一样成为一名神父,”卡特神父摸了摸犹尼耶的头,“总想着满足口腹之欲可不行。”
看犹尼耶沮丧的表情,卡特神父又露出宠溺的笑:“那就等感恩节的时候吧,出去吃好吃的。”他还是很宠犹尼耶和以诺的。
仅仅是一周,教堂接到了一个噩耗,乔安娜夫人的孩子夭折,因为新生儿的一些并发疾病,涉及医学专业术语,以诺他们并不怎么了解。
孩子的葬礼也是在教堂,乔安娜扒在小小的棺椁前,肿起的眼流不出泪水,因为克制哽咽一个劲打颤。
之后再提起乔安娜夫人,所有人只会摇头说是那个失去孩子的可怜母亲。
许是孩子的过世带给了她太大的打击,她看起来有些疯疯癫癫,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待在教堂,后来工作也辞掉了,整日在教堂对着十字架祈祷,双眼无神而空洞。
从那时起以诺早起打开教堂门时,第一个看见的永远都是乔安娜夫人。
卡特神父试过开导她,可惜收效甚微,她只肯对着犹尼耶倾诉衷肠,每次哭诉时都会说,“要是我的孩子长大了,肯定也是你这个模样。”
没有人忍心去伤害一个伤心欲绝的失独母亲,卡特神父特别免去了犹尼耶的一些日课,让他好好安慰乔安娜夫人。
对此犹尼耶向以诺抱怨过几次:“明明你和我没差几岁,为什么偏偏找上我。”
“大概你让她感觉安心。”
“外出都没时间了,”犹尼耶看起来很忧愁,“我的约会已经泡汤好几次了。”
“什么约会?”
犹尼耶眨眨眼:“秘密。”
不过很快这就不是秘密了——某天晚上,偷偷从外面溜回来的犹尼耶被以诺抓了一个正着。
“你去做什么……唔……”
犹尼耶赶紧捂住以诺的嘴巴,压低声:“你想吵醒卡特神父吗?”
以诺老实闭嘴,犹尼耶这才松开手,以诺嗅到他的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其实我早想告诉你了,”犹尼耶挠了挠自己的侧脸,有些不好意思,“我正在和科妮交往。”
“什么?”
“你可别告诉卡特神父,不然他又好一顿收拾我。”
“不是……”以诺捂额,有些混乱,“那你要准备结婚了吗?”
“当然不是,”犹尼耶拍了拍以诺的双颊,“交往可不等于结婚,只是一个感情的过渡期……算了,和你这个脑子里只装着圣经的人没什么可说的。”
以诺还想拦住犹尼耶问些什么,不过他早都跑掉了,不给以诺询问的机会。
当然,以诺也问不出什么,“交往”的概念实在太超出以诺的理解范围了。
但犹尼耶还是会零零碎碎和以诺分享他的“恋爱经验”,主要是为了不让以诺把他夜晚外出幽会的事告诉卡特神父,顺便招揽一个盟友,好给自己开后门。
“交往就是互相喜欢的人在一起喽。”……“时间不一定吧,有的会很久,有的很快。”……“就是那种,心动的感觉,你明白吗?以诺,就是一看见对方,你就想,哇,这就是神带给我的奇迹啊。”……“你以后会懂的,等你有了喜欢的人,你就会理解,你会在乎对方,时刻为对方牵动心神,日夜思念对方。”……
不过每次听完这些,以诺都会很苦恼地多祷告几遍,他总觉得自己听了些很不该听的事。
然而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灾难好像在参加赶场舞会,马不停蹄降临到犹尼耶身上。
在一个雨夜,犹尼耶出去很久都没回来,直到黎明前一刻,因为担心犹尼耶而整夜坐在教堂后门前的以诺才看见跌跌撞撞回来的犹尼耶。
不及走到以诺眼前,犹尼耶摔倒在地上,双膝陷入泥沼,久久无法站起。
“犹尼耶……”以诺赶紧上前把自己的大衣披在犹尼耶肩上,“你怎么……”
犹尼耶只是摇头,继而慢慢躬身,将自己的头埋在双臂之间,十指深深陷入泥地,发出低沉哀痛的悲鸣。
以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忙脚乱拉起犹尼耶拖回房间。
等回到灯光下,以诺才注意到犹尼耶胳膊上触目惊心的抓痕,深可见骨。
“这是怎么回事,”以诺失声,“我们要去医院,快……”
“不,不要,”犹尼耶猛地抓住以诺,“没用的,去医院是没用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你……”
“以诺,”犹尼耶打断以诺,口齿打颤道,“你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恶魔吗?”
以诺呆了几秒,点点头:“当然。”
犹尼耶惨笑:“我曾经是不信的,直到今天。”
“为什么这么说?”
“以诺,我和你不一样,我并不纯粹只接受了神学教育,”犹尼耶好像没法镇定下来,“我只当恶魔是一个编纂的玩意……因为对现世而言,它们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我接受的教育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