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诺松开了手,慢慢地跪倒,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告诉我,告诉我……”以诺一只手捂住脸,眼中是痛苦的挣扎,“这样的人也值得原谅吗?这样的人也值得爱吗?告诉我啊,我的神。”
这是以诺从未使用过的语气,怆然愤慨,姿态狼狈至极。
“神?”颓然的加文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这个世界早都被神抛弃了,你又在问谁?而你这个疯子,就在刚才毁掉了全部人类的希望!”
听见加文毫无悔改之意的语气,以诺简直不可置信到了极致,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的恶行美化至此,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你称那个东西为人类的希望?那是最亵渎的产物,带来的只有灾祸,”以诺极力控制情绪,“你毁了那么多人,还背叛了神,你知道自己犯下的是多么惨烈的罪行吗?”
面对以诺的质问,加文癫狂起来,仰头直视以诺:“这是我们所创救赎世界的新神,它将是人类最后的希望!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人们寻找神,人们揣测神,落到根源都是人在创造神,我所做的和千年前的人们不也是一样的吗?我在恢复这个世界的秩序,给人们一个新的信仰寄托,我是为了全人类!”
这句话,以诺记得泰尔诺也这么说过,何其自以为是。
加文肆无忌惮,烫伤的脸狰狞地凑近以诺:“你们口中的所谓神性只是人们臆想的东西,将人性中美好的一面单方面强加给神,若人们追求良善,神便是善的,若人们追求恶念,神便是恶的,世人容许神拥有伟大的献身精神,为什么不允许神会残酷地掠夺,生于世间的本质就是抢夺占有,这才是终极真理,这才是能够掌控世界的神!”
加文摇摇晃晃站起身:“我不会放弃的!永远——”
他的声音如同被掐断一般戛然而止,以诺的脸上骤然被泼出一道鲜血——是属于加文的。
“你在说什么蠢话呢。”
哈珀的手中握着由龙鳞所制的锋利长剑,凭空出现在加文身后,漆黑的剑贯穿了加文的身体,哈珀唇畔是不屑的冷笑。
只是稍加用力向上一挑,加文便被一分为二,摔倒在两侧,他的灵魂则当场被赛巴斯蒂安吞吃。
以诺愣愣地看着哈珀,眼中是巨大的震惊,这一切太过突然。
“神父,我本忍痛将手刃仇人的机会让给了你,但你在做什么,”哈珀收起剑,“看见了吗?神父,这就是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是我一直最想让你看清的一切。”
“在孤儿院的时候,我就说过了,让你好好看看,非常遗憾你错过了,不过这次我想你看得非常清晰了,”哈珀伸一只手捏住以诺的脸,另一只手取下自己的假面,那是一张无比愤怒的脸,“这就是这群混蛋所做的事,这就是他们犯下的罪行,他们永不知悔改,一遍又一遍让世界诞生无尽的惨剧,十年前,我无力阻止一切,但现在我要惩治他们,强迫他们以死伏罪。”
“告诉我神父,你刚才为什么迟疑了!难道还没看清他们的真实面目吗!难道还没看够悲剧吗!对于这种披着人皮的恶魔,你在发散什么该死的泛滥同情心”
“……他是人类,”以诺空洞地看了看加文的尸体,有些错乱,“我不能杀死人类,这是铁律,这是……”
以诺再说不下去话,他早已无法承受自己看见的一切,他是绝对忠诚的信徒,相信着神与善,无法接受作为神之子的人类做出这种事,这与他的所学所知背道而驰,颠覆三观。
原罪所带来的劣根性,果然依旧根植人们心中,不可消灭吗?
看着以诺的表情,哈珀慢慢移开视线,松开了以诺。
“神父,你比我还要可悲啊,”哈珀汹涌的情绪收放自如,重新恢复了冷静,“你真的被教导和保护得非常好,好到让我嫉妒。”
“既然你坚持着自己的信念,我不会强行摧毁它,但相信我,在这神离去的人间,只要你看得足够多,你的信念终究会被彻底腐蚀,我不知道等待你的会是什么,但愿不是更惨烈的景象。”
哈珀这么说时满是怜悯的鄙夷,唇角缀着嘲讽的笑。
楼顶的楼梯口出现了一个人,看见来人时哈珀微微叹息:“你的保护者总是出现的如此及时。”
“以诺!”塞纳呼喊以诺的名字,跑向他。
“这是最后一站了,神父,”哈珀临行前提起以诺,直视以诺的双眼,“接下来,轮到你们给我指引方向了,回去吧,你们将能够知晓我的一切,这是我预支的酬劳。”
哈珀松开手,重新戴上面具,离开了现场,塞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逃离。
塞纳近前,以诺仍旧跪坐在地上,呆滞地面对满地疮痍和狼藉。
“以诺……”
以诺身上的血迹和伤口已经无声诉说了他遭遇的一切,塞纳不确定以诺是否遭受了更重的创伤。
紧跟而来的是钟临东和铃媛,他们遭遇了鬼打墙,半天才找到这里,显然大战已经结束了。
以诺勉力从地上站起来,转向塞纳,他不知道能说什么,眼中黯淡无光。
看见以诺胸口三道抓伤,塞纳紧张万分:“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要赶快处理。”
“不……”以诺缓慢地摇头,他现在思维实在太乱了。
“抱歉,我……只是太累了。”
脆弱的神情从以诺的面庞渗出,最终凝结。
塞纳不忍地蹙眉,轻缓地伸出手搂住高出他一些的以诺,让以诺可以依靠着他。
“我知道,”塞纳轻声,“好好休息吧,以诺,我在这。”
☆、新年
方才还多不胜数的黑袍邪教徒像是蒸发一般集体消失,只剩下大堆的尸块和无法弥散的黑雾。
铃媛随身带了一些药膏,待拥抱的两人分开,她上前交给塞纳:“等回去了会有更好的,先用这个应急吧。”
塞纳感激地点点头,而以诺依旧是木楞的模样,微低头看着地面。
“这里我会想办法处理的,但是那些隐匿的恶魔我确实束手无策,”钟临东叹息,“你先带以诺先生回车上吧。”
“不……”以诺哑声开口,“让我留在这里。”
塞纳压住恼意,以为以诺还想留下来处理恶灵:“我会打电话给当地的教会,钟先生处理不了的他们会解决,你放心。”
以诺摇摇头:“我要看着…看着这一切。”
说着以诺慢慢后退几步:“容许我任性一次。”
这是塞纳从未见过的以诺,他表现出一种隐秘压抑的哀恸,如果不极力忍耐,恐怕很容易就表露于外。
“没关系,让他看着吧,”钟临东拍了拍塞纳,“只是简单的度化术法,没有什么大动作。”
塞纳不再阻拦,默默退开到一旁。
钟临东割破自己的掌心,直到血液在掌心聚成一小滩血泊,他慢慢在楼顶的周围走动,撒落自己的鲜血,随后站在中央,衣袍无风而动,低喝一声,一道圆形的光晕以他为中心震散开,有一瞬间,周围一片敞亮,朝阳的光投射而来,法涅斯的尸体遇光便化作了飞灰,飘散而去。
但这个时间很短,上空再次凝聚起黑色的云翳。
“这里不会再有怨魂了,其余的,我没法保证。”
铃媛替钟临东撑起伞,此刻的钟临东有些许虚弱,她借此保护钟临东不受外界侵蚀。
“之后会有人来摆平的,”塞纳尽力让自己笑得轻松,“中西结合喽。”
走出楼的一段距离,构筑同心正方形的五座大厦框架尽数倾塌,发出隆隆的沉重声音,几人回头看了看,各怀心事。
塞纳侧头看以诺,后者的神情还是悲哀的,没有丝毫改变,他很想知道以诺遭遇了什么,哈珀又给他说了什么,但……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自己难道能有什么能力扭转乾坤,救以诺于水火?
塞纳的手轻轻握拳,他终于明白汉克当时对他说的话,没错,从头到尾他都在拖累以诺,永远在以诺战斗时缺席,永远躲在后方,永远是需要被解救的那一个。
他讨厌这样无能的自己。
“以诺……走吧……”
以诺点点头:“没关系,你走前面,我会跟上的。”
这里的恶灵并没有被钟临东解决,以诺这么做依旧是在保护塞纳。
看着浑身染满凝固黑色血迹的以诺,塞纳极力克制住自己的自责,许久才蠕动嘴唇说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