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刚良久不语,最后方道:“东方兄弟说得极是在理,然而还是欠缺实证。你所谓的真凶,究竟是何许人?若不把真凶找出来,录下口供,签字画押,这个案子便终究无法结案。”
“这个嘛……小弟尚未……”
杨云插话道:“奇怪的地方还有一处。这凶手的目的,究竟是杀死梁师弟,还是暗算傅老弟?怎么感觉他如此大费周章,嫁祸傅老弟的用心,倒比谋害梁师弟本身还强些?”
“对对对。”东方未明眼前一亮,“此人不仅意在嫁祸,而且他对傅兄的作息习惯、行动路线,都相当熟悉,否则根本无法布下这样一个陷阱。此人一定对傅兄非常了解。” 说着他胳膊肘往杨云肩上一架,揶揄道:“杨兄,该不会是你干的吧?”
杨云挑眉道:“傅老弟的熟人中,有这等布局的心机智慧,和模仿他人武学的本事,那可就非东方老弟莫属。” 东方未明反驳道:“可是在今日之前,我都不知道傅兄还有去废园过夜的习惯。知道这点的人,不是只有杨兄你吗?” 杨云笑道:“你自称不知,谁又能证明?或许剑寒私下早就把底儿都给交代了,你倒装得若无其事。” 东方未明本想调侃杨大哥,不料被对方反将一军,登时老脸一红。
傅剑寒道:“你俩就别争了。若是老杨或者东方兄,别说蒙个面,就算化成灰傅某也能认出来。那个黑衣人个头和东方兄接近,但体型更纤瘦些。”
东方未明赶紧默契地转换话题:“原来如此……傅兄,你前些日子可察觉被人盯梢过??”
“盯梢?”傅剑寒回忆道,“好像是有那么一两次,傅某感到一股来意不善的视线,但一转眼就消失了。这人藏匿跟踪的本事想必十分高明。”
杨云也道:“我听闻东瀛有一种‘忍术’,可以完全隐藏起一个人的气息,连内家高手都无法察觉。”
东方未明道:“那就是了。若我猜得不错,准是我们的老朋友天意城——他们先前一再派出高手对付傅兄,却都失败了,所以这次吸取教训,先派人盯梢监视,然后又想出了这么个栽赃陷害的主意。”
史刚猛地抬起头来,道:“天意城?”
“不错。史捕头可记得去年绛罂草的案子?傅兄便是从此惹上了天意城的追杀……” 东方未明从在树林中偶遇天意之“毒”说起,到佳丽大会那日狂风刀大闹酒馆,再到“绝户枭”制造的船上惨案,向衙门中的捕快细细讲述了天意城和他们的一系列过节。众人听得凝重不已。史捕头道:“这天意城的确是江湖上的一颗毒瘤。在下先前查过卷宗,六扇门经手的无头悬案中,有不少都与这个组织有牵连,只可惜实证太少,不知幕后主使。就算能抓住一两个杀手,也往往当场自尽,线索尽断,根本查不下去。”
东方未明道:“据我所知,天意城主要做的交易是拿钱买命。也就是说,他们犯下的案子背后,必有一名‘雇主’。若是能查出杀手的雇主是谁,说不定也能够顺藤摸瓜,调查出他们交易的地点或方式。”
“雇主?”史刚情不自禁地点头道:“不错,若是雇佣他人来作案,那么不管本人在不在场,都可以杀人。”
东方未明掌心不知何时又变出一枚小小的骰子,在指节之间来回翻滚。“我想,咱们是时候去见一下那位华山派的高师兄了。”
傅剑寒总算被从地牢里放了出来,然而手上的镣铐还是没有给他解开。他与杨云、东方未明跟随史刚等几名捕快出了衙门,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河洛客栈。见到华山派的高师兄时,他正在房中整理行李,据说已经接到了曹掌门的飞鸽传书,催促他尽快为师弟办理后事,然后返回华山。
高鸿飞生得人高马大,虎头虎脑,下巴上生了一颗肉色的痣,看上去颇为忠厚。他身边床榻上放着两个包袱,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已故师弟的。他先与史刚、杨云二人打了招呼,又说起梁师弟和自己正是同乡,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又一同投入华山派学艺,感情深厚;说得眼眶微红,难掩悲恸。杨云安慰了他几句,高鸿飞也礼貌致谢。然而他一见跟在衙役后面进来的傅剑寒,立刻义愤填膺地站起身,抄起佩剑就想往他身上刺几个窟窿;幸被几名捕快联手拦下了。
东方未明赶紧几步走上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高师兄请节哀。在下逍遥谷东方未明,略通岐黄之术。衙门中的仵作检查梁师兄的尸身,发现梁师兄生前曾中过毒;在下以为,这种毒唤作‘斗酒十千’,是一种效果极强的迷药。也就是说,梁师兄生前早已昏迷不醒,是不可能与这位傅兄弟交手的。” 随即,他把那个真凶偷梁换柱的计策详细又说了一遍。
高鸿飞听得眉头大皱,道:“就算我师弟曾中过迷药,但或许这一切都是那姓傅的一手策划。他给我师弟灌了药,又给他换上黑衣,最后杀人灭口。这种可能远比什么神秘杀手可靠得多罢?”
“既如此,那傅兄为何要留在原地,又自投衙门?他若当真想夺帖子,杀了人逃走即可,何必做那些无谓之事?”
“一定是天网恢恢,他杀人之后来不及逃走便被巡夜人瞧见,所以只好编造什么黑衣人偷袭自己的说辞。”
“若傅兄有给梁师兄灌药、换衣服的时间,怎么就没有逃走的时间呢?”
高鸿飞被东方未明驳得哑口无言,只得故作愤怒道:“你这家伙该不会是受了姓傅的什么好处,满口都向着他说话!说到底,你们根本就没捉住什么‘真凶’!也没有人不是他杀的证据!!”
史刚道:“东方小兄弟说的都是此案尚存的疑点,不可下定论。另外我们确实已经证明,傅少侠剑上的血迹,并非梁少侠的血。”
“……什么?”
东方未明察觉到他心神不宁,却没有追问下去,反道:“听说高师兄赌技了得,可惜在梁师兄遇害那晚输了不少,一直呆在三十八坊。梁师兄虽是新手,却连赢几把,因而提早离开了。”
高鸿飞马上道:“正是如此。玩骰子这事,最重的是运气,其次才是技巧。新手的手气一般都比较好。”
东方未明却道:“也正因为梁师兄赢了钱,才没玩下去。若是他和高师兄一样输了想翻本,说不定便能免去这一场血光之灾呢。”
高鸿飞又被他噎了一下,恼羞成怒道:“逍遥谷的,你嘴里一直含沙射影,究竟想说什么?!!”
东方未明无辜地抓了抓马尾,“高师兄怎么了?小弟不过感叹世事无常,天意难违;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师兄担待。” 他的舌尖划过齿龈,轻轻吐出“天意难违”四字,没有放过高鸿飞听到这话时两颊肌肉微小的一颤。
此时史刚道:“高少侠,根据衙门的调查和仵作的发现,我们以为如这位小兄弟所说,梁少侠被神秘杀手谋害的可能性甚大。所以想再请教请教你,梁少侠平日可曾结下什么仇家?”
高鸿飞道:“我师弟性情温和,一般不与人争斗结仇。但我们听从师父的教诲,以行侠仗义、铲强扶弱为己任,难免得罪过一些黑道的匪寇。若是他们暗中寻仇……嗯,还请史捕头早日缉拿凶犯。” 言毕深深一揖。
东方未明听他话里意思,已经不再坚持把傅剑寒当做凶手,不禁暗暗好笑;然而对此人的怀疑却加深了。他很想搜一搜就搁在床上的两只行李包裹,只苦于没有借口。忽然他注意到高鸿飞脖子上也挂了个玉佩,玉质颇为剔透。于是脱口而出道:“高兄,你是属狗的罢?”
房中众人都被他说得一愣。高鸿飞讶道:“你如何得知?” 东方未明指了指自己的项间,“高兄挂的玉坠,刻的是个犬形。真是一块好玉啊——”高鸿飞点头道:“在下自小挂着此玉辟邪,已经养了十来年了。”
杨云此时已退到人群最后,对傅剑寒附耳道:“怎么就能扯到玉上……他话中究竟是何意,你可能听懂?” 傅剑寒窃声笑道:“东方兄说话做事,和他的剑招一般天马行空,出其不意,傅某也不是次次都能猜中。”
只听东方未明道:“我二师兄是癸亥年生,到今年十一月方满十九。若高师兄是壬戌年生人,那么今年便满二十岁了吧。也就是说,高师兄不会参加今年的少年英雄大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