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捕头却道:“我见柳少侠失血虚弱,让他服了些丹药,劝他先睡下休息。不若我等晚些时候再去详询。”
东方未明点头答应。他摸了摸隔开舱室的木板,又道:“这些隔板很薄啊,睡在老郑左右隔壁的人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白捕头道:“这一点方才傅少侠已经提过。但昨晚大多艄公水手都在外面值夜,只有老郑口口声声说冲撞了水鬼,船家特许他下来休息。所以两边的舱房里都没睡人。”
东方未明叹了口气,心想这凶手干得真是干净利落,然而……他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具体是何处,于是一整天都恍恍惚惚,连王蓉喊他去吃饭都没听见;最后被师妹拽着胳膊硬拖到了饭桌边上,拿着筷子不知道夹了些什么就往嘴里送。他眉头紧锁地嚼了好久,忽然一拍桌子。
“多好的一条野鲟鱼,竟然烧得那么腥,这船上的厨师真是不像样。”
“哎呀,小师哥总算醒了。”王蓉高兴地道,“说得对,这鱼是早上刚从江里捕起来的,有七尺来长,就在船头刮鳞去骨,剁成几块,今晚蒸的是最大的一块。”
“诶呀难怪我鼻子里老有一股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儿……” 东方未明又尝了尝,“好像是条雌鱼。”
“一肚子籽的那种。这条起码活了有十几年,应该是从东海一路洄游过来的……”
傅剑寒把盘子往东方未明面前推推。“二位再吃下去,我怕你们连这位鱼兄的生辰八字都要报了出来。”
王蓉嘻嘻一笑,“小师哥,你到底在愁些什么?从早上开始发呆,难道到现在还没想出来?”
“唉,倒不是想不出来,而是想出来的太多。太乱。”东方未明抓了抓脑袋,“我本来还指望,钱寨主和海龙帮的人被杀,是他们自己惹上了什么对头,和这艘船毫无关系;可是现在人都死到我们船上了,看来这件事决不能善了。说起来,昨晚我……还醒着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有人在舱房外面走动。傅兄,你是几时起来换我的?”
“大约三更。”
“那之后你就一直坐在门外走道上,对吧?”未明用筷子点着桌面,“听到他们打起来之前,你总共见到几人从舱里出来,爬上甲板?”
傅剑寒道:“快到天亮之前,客人中那对夫妻便出去了。之后又有青城派的柳兄和袁兄;但他们都是从各自的房中出去的。”
“也就是说,我俩谁都没看见有人出入过老郑遇害的那间屋子。那照理说,凶手应该是在昨晚我……睡着之后,你起来之前潜进去下手的。但他要逃的话,为何不趁早溜掉,反而在甲板上闲逛,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被柳兄撞见了呢?”
傅剑寒皱眉道:“……或者,他根本用不着逃走,只需藏在船上某个隐蔽的地方就够了。”
东方未明道:“奇怪之处就在这里。如果说凶手是三更左右趁我们无人守夜,溜进去杀人又溜出来,大可回到自己的舱室中,根本无人瞧见。但柳师兄偏偏在清晨遇到了可疑人物——究竟柳师兄为何会感觉此人可疑?他起得太早?那么柳师兄自己起得不是也很早?他手中有剑,柳师兄自己手里不是也有剑?”
傅剑寒敏锐地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回到自己的舱室……东方兄已经认定,这名凶手是本来便在船上的某位人物?可或许凶手是外来之人,因此柳兄一见到生面孔便感到可疑呢?”
“如果是外来之人,那么他究竟是何时上了这条船的??这船可是从昨日起一直在江中航行啊。” 东方未明压低声调,“外来之人我不清楚;外来之鬼,倒是有人见过一个……”
“噫!!!小师哥你可别吓唬人!!” 王蓉双手捂起耳朵,拼命摇头。
“难道说,老郑真是被水鬼勾了魂?” 傅剑寒也意外严肃地板起面孔。但东方未明一眼看出这是他特有的使坏表情。“或许杀死他的根本不是刀剑,而是手上长长的指甲……”
王蓉看上去快要哭了:“傅大哥你怎么也这样!!!”
三人正在玩笑,忽听到门口传来咳嗽声。东方未明扭头一看,见是青城派的那位笑容可掬的袁人俊。“我师兄方才睡醒了,精神好了许多。听白捕头说你们三位想要一起过去探望探望?”
“多谢袁兄相告,我们马上就去。”
东方未明草草扒了几口饭,一边咽下最后一口食物一边站起身来,这就打算往柳人英的舱室走。他刚放下筷子,耳边忽然听到很小很轻“噗”的一声。
——那是利器穿透木板的声音。
几乎在同一时刻,傅剑寒的半个身子猛地向右侧一转。一截断剑从他背后正对的隔板之后飞出,本来瞄准了他的背心;这一剑来得太快,而且谁都没有想到。
傅剑寒是在听到声响后才动的,却已慢了一瞬。这一瞬非常之短,以他的速度,也仅能避开要害。断剑扎进了他的右臂,露在外面的一截上泛着青紫的乌光,任谁都能看出这暗器上涂的毒非同小可。
东方未明动的速度仅次于他。他飞快地扯下自己胳膊上的黄巾扎到傅剑寒的伤口上方,狠狠勒紧,用力得仿佛要把这根胳膊拧下来一般。随后飞快地拔出断剑,把嘴凑到伤口上吸吮。他拜怪医之赐成了世间罕见的五毒赤焰体,身体对毒素仿佛有股吸力似的,一下子便把腥臭的毒血拔了出来——待到伤口流出的血变成了鲜红,才长出一口气,从怀里掏了枚药丸塞进傅剑寒口中。
“右手不可使力。三日不可运功。”
东方未明说完这句,立即凌空掠出一丈,向一墙之隔射来暗器的舱室冲去。王蓉在后面连喊几声都没喊住。他一脚踢开木门,却被里面的情景惊呆了:逼仄的室内地板上竟堆叠着三具尸首,血泊还没有完全凝固。侧面的隔板上有个狭长的缝隙,显然是方才被断剑刺穿的地方。
他一时脑中混乱不已,不知应该退到走道里追查方才发射暗器之人,还是上前查验一下尸体。这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傅剑寒竟然捂着伤口追来了。
“未明兄,不可冲动。”
东方未明双手握拳。“……跑了。” 他心中明白,那人自从射出带毒的暗器,便算准了自己这边一定会第一时间为伤者解毒,因此有足够的时间逃走。
王蓉的喊声引来了白捕头和船老大。他们一见到舱中的惨象也震惊不已。“是那位孙员外和他的两个小厮……到底是何人如此丧心病狂?难道他当真想要杀掉船上的每一个人么?”
船老大笑得比哭号还难听。“绝户枭!一定是绝户枭——就算和他无冤无仇,只要他盯上了哪艘船,就不会留一个活口——”
“够了!”白捕头厉声喝止。“你要喊得船上人人惶恐么?!” 傅剑寒也劝道:“船家莫慌。我们大可将船上的乘客聚在一处,互相关照,这样即便凶手真的混在船上,也不易下手。”
几人都表示此计可行。这一晚,船老大劝说船上剩下的乘客都移到饭堂中休息,包括受了伤的得了病的。水手们则分为三班,轮流在外值守。
夜色渐渐深了,可舱中人人皆无睡意。沐天愁眉苦脸地一口一口喝着姜汤。那对中年夫妇抱着行李坐在一角,用警惕的目光瞪着堂中的每一个人。东方未明走到青城派那一边,拿出些止血生肌的丹药想送给柳人英,却被他断然拒绝。东方未明又低声问起与他交手的人是什么模样,柳人英冷淡道:“那人蒙着面,不曾看到长相。”
东方未明道谢回来,此时白捕头在甲板上巡视完一圈,也下到饭堂内坐镇。立即有好几人围上去,抢着询问白日里孙员外三人是如何遇害的。他叹了口气,解释道:“……在下方才查验过尸体,孙员外腰间插着半把剪刀,乃是流血过多致死。他身边带着的两名下人,却并非两个男仆,而是一男一女,也死于剪刀伤。这三人生前有厮打的痕迹——白某推断,这女子或是孙员外的通房丫鬟,却私下与小厮私通,被老爷发现;孙员外一怒之下抓了一把剪刀刺向两人,三人一番争抢,那女子先中一刀,倒在最底下;小厮夺走一半剪刀,却与员外互相刺中要害,同归于尽。”
他说的一番景象栩栩如生,众人听闻这是死者一家的混乱家事,虽然口中唏嘘,内里不免放心不少。东方未明却对傅剑寒附耳道:“倘若真如白捕头推断的那样,这三人打成一团,动静一定很大;那女子更少不了高声尖叫呼救。船舱的隔板那么薄,为什么没把别人引来?还有那个偷袭你的家伙,为什么又偏偏选在躺着三具尸体的那间房内施放暗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