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怎样?”
“……把谷云飞的墓给掘了。”
傅剑寒一拍额头,面上露出不赞同的苦笑。东方未明却继续道:“他若是气不过,将来可以让他的儿子把我的墓也给掘了嘛。以后我们东方家和谷家世世代代,都成为互挖坟头的关系——”
傅剑寒无计可施,只得俯下身去,总算堵住了那张胡说八道的嘴。
数日之后,众人在黄河渡口分道扬镳,少林高僧奔赴少室山,刀剑们、铸剑山庄等门派折往忘忧谷,东方未明一行则马不停蹄地向逍遥谷赶去。
无瑕子听说两名小弟子同时弃暗投明、返回门中,一场大病竟然不药而愈;这日一早便在逍遥谷口来回踱步,连谷口的岩石都要磨低了半寸。三名弟子直到午后方才赶到,荆棘见到师父,当即下马跪在谷口,一言不发地叩头下去,半晌不肯起来。
谷月轩与东方未明也匆忙下马跪倒。无瑕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气急败坏地将荆棘从地上拔起来,数落了一顿,又问未明脸色为何如此惨白。未明小声说了句真气走岔,叫师父把脉一查,顿时动了真火。
无暇子狠狠顿足,震怒道:“……为师当初千叮咛万嘱咐,命你只得修习北冥神功的运气之法,万万不可滥用神功吸人内力,否则遗患无穷。那时你是怎么发誓得来?!!”
东方未明只得再三叩首道:“徒儿报仇心切,有违师命,万死莫辞。”
“你为求速成,所受内伤太重,筋脉已损;若想活命,只得将先前的功力完全散去,再重头练起。”
“……徒儿理会得。”
无瑕子见他如此乖觉,只得长叹一声,命他速速回屋躺着,又向一路跟来的傅剑寒道谢。
“我这三个徒儿,倒有两个叫人不省心。好在未明有傅少侠这般年少有为的豪杰为友,方能一路看着他,让他不曾误入歧途。”
傅剑寒忙道:“前辈言重了,我和未明是过命的交情,这点小事不在话下;何况未明的本性至纯,前辈是瞧得最清楚的。”
“本性如何,只是一面。”无瑕子忽然意味深长地道,“古人云,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佛魔本无定性;这世间万千变化,常常只在一念、一心而已。这些孩子年纪太小,尚未参透;待他们见识多了,终会有得悟大道的一日。”
散功之后,东方未明只觉丹田空空荡荡,一时有些恍惚:仿佛自己又成了那个初入逍遥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但瞧什么都新鲜有趣的小弟子。他在床上躺了几日,虽然师父和湘云每日会来诊脉下针、傅剑寒和小师妹也会过来找他聊天,但大抵还是觉得无聊透顶,浑身难受。一日终于忍不得,趁无人看管出门闲逛去了。
他偷偷溜出谷口,窜进那片最熟悉不过的树林子,隔得老远便听见响亮的咄咄之声。近前一瞧,见是荆棘与傅剑寒二人正以树枝为剑,互相比划。两人一见他便停了手,傅剑寒欢天喜地地过来拉他。
“未明兄,身子大好了?要不要过两招?”
“不要。” 东方未明断然拒绝,“老子先前功力仍在都敌不过你,如今没了内力,岂不是被你吊着打。”
“唉,兄弟何必如此沮丧。想当年令狐大侠也曾内力尽失,可凭借手中三尺长剑,仍可无敌于天下——”
“我又不是令狐大侠。反正我不打,你和二师兄方才打得不是挺好——”
“小子,你也该练练了。”荆棘竟也伸手过来拽他,“正因为内功不足,才要好好练习外功。把筋骨练结实了,也禁打些——”
“不要————”东方未明厉声惨叫,“救命啊————大师——”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呼救声戛然而止,荆棘和傅剑寒的面上都露出了欲言又止的微妙表情。而谷月轩已经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前。
“师弟,怎么了?”
东方未明仰起头,眼珠漆黑,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似的与他对视了许久。忽然张开双臂,一把抱了上去。
谷月轩的脖子叫他紧紧勒住,很不好受。小师弟一声不吭地越抱越紧,他的脸上却露出暖阳般的笑容来。
*****
一年后,无暇子将逍遥谷掌门之位传与大弟子谷月轩。
逍遥派虽小,却也请来不少武林中辈分极高的老前辈作为见证。谷月轩在江湖中声望既高,人缘又好,登门道贺的青年才俊更是络绎不绝。平日里人烟稀少的通往谷口的小路,一时竟挤得水泄不通。
荆棘抱着一刀一剑,藏在逍遥谷口的一块巨石之后,听着远处熟悉的说话声音,心头如猫抓似的。一个灵猫一般的蓝影忽然出现在他身侧,也在草丛里蹲下了。
“二师兄,这么巧你也在啊。”
“呿,你小子不在谷中准备,到这儿来胡混什么。”
“二师兄,你这次在西北待了整整三个月,直到传位仪式的前一天才回来,是不是怕师父和小师妹揍你啊?放心吧,这两天都是黄道吉日,动刀子不吉利,师父顶多敲你几个包——”
“我先把你揍到半死信不信?!”
东方未明扭头躲过一记暴栗,讪笑道:“二师兄难道是在为贺礼的事儿犯难??哎呀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好讲究的——”
“你懂个屁。再怎么自家兄弟,从明日起便是逍遥派的掌门,礼不可废。” 荆棘严肃道,“何况我看那什么刀剑们、长虹镖局、铸剑山庄等等都送了重礼过来,若是咱们的贺礼比不上,岂不丢了逍遥谷的脸面。”
“丢脸?不至于吧。反正我逍遥谷从来不差钱,忘忧七贤那里,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
“你给我说老实话,你小子准备了什么?”
“这个嘛,我打算明日给师兄一个惊喜……话说,二师兄不会还没想好要送什么吧,这可就只剩下一日了唷。”
“呿,本来已经准备好了的,回来的路上遇上一伙马贼,给刮坏了一点。”荆棘恨恨地道,“就是那个什么……金蚕宝衣。那家伙老喜欢给人挡刀子,这件衣服早就该他穿,不是我。只不过——”
只不过先前一直拉不下脸来送出手。东方未明在心底替他说完。“我也觉得宝衣是极好的,大师兄肯定用得上。到底坏成什么样了?”
荆棘不情不愿地在手上比划了一下,“手臂上一道口子,五寸长,倒没有砍透。”
“刀口不大呀,只要还能挡刀剑,我瞧着可以请人补一补,再送出去。” 东方未明窃笑道,“唉,怕不是又得去麻烦华山派的师妹了——”
“你小子想死是不是?!!”荆棘额角爆出青筋,差点抽刀子,忽然又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移了过来,在东方未明身后蹲下。“未明兄在这儿啊,叫傅某好找。”
“剑寒兄!”东方未明笑着与他一击掌。荆棘冷眼瞧着他们,什么都没说。自从去年的天都峰大战后,傅剑寒先是在逍遥谷寄宿了一段时日,待东方未明身体痊愈后,两人便再次一同出门游历,数月乃还。这二人到哪儿都是同进同出,见得多了,连荆棘都品咂出几分不对来;本想逮着小师弟质问一通,然而师父却暗中提点过几句,让他莫要放在心上。
可恶。
本来这种怄在心里的无名火,揍一顿小师弟也就出了。但小师弟既然散了内功,荆棘也觉得胜之不武,反而不好下手。
傅剑寒对这边的不忿之意浑然不觉,对未明道:“我正在找你呢。老杨方才到了,带了三桶上好的西域葡萄酒。何师妹也在,还有一位蒙着面的老前辈,说是姓萧——”
“哇,这可不得了。”东方未明眉飞色舞地道,“师父怕不是要……嘿嘿嘿……老树逢春……”
“未明兄,这话听着不太好呀。”傅剑寒忍笑道。
一袭鹅黄的王蓉正在菜地里拔葱,突然发现巨石后面躲着三个人,噗嗤一笑,也跑了过来。
“啊小师妹??你来做什么?这里藏不下了——”
“哈哈,我瞧师兄们在这里好有趣,来凑一锅四喜丸子。”
“……”
“好啦好啦,二师兄,小师兄,傅大哥,都别偷懒啦;蓉儿和老胡两个人要准备明儿一整天宴会上的酒菜,忙得都恨不得有三头六臂。你们还不赶快过来帮忙啊!!!”
“哼,煮菜做饭这种事,我可从来没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