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般,你倒想得周全。不过老夫本就不打算瞒着教主召集众人,而是光明正大地行事。”玄冥子眯眼道,“我已得了消息,明年正月初七,中原武林将在华山举行盟会,商议共抗魔教之事。而老夫便请示教主,把召集五门八派的日子定在同一天。这样只要是效忠我教的门派,便绝不可能再去参加华山大会,从根本上杜绝了某些人首鼠两端、有意观望的行径。”
“师叔妙计!!”东方未明击节赞叹道:“这个理由的确无可挑剔,教主也定然首肯。还是师叔深谋远虑,远胜过在下。”
“不过师侄,”玄冥子话锋一转,“你先前说的另一件筹码,我始终不太放心。”
东方未明赶紧再次压低声调:“师叔是说,教主龙王和我二师兄是亲生父子的这件事?”
玄冥子指了指紧闭的门窗,示意他不必太过谨慎。
“的确,荆师侄的样貌始终让老夫觉得有些熟悉,经你一提,才发觉与龙王当年确有七分相似。然而老夫还记得,当初领着荆师侄到教主面前的时候,龙王的态度神情并无特别之处,若说父子连心,见到荆师侄的长相,莫非心中没有一丝动摇么?再者,荆师侄今年十九岁,那么他的父母应当相识于二十年前——正是圣堂大战刚刚结束之时。那一战中原武林损失惨重,而我教前教主厉苍天被擒,正是人心惶惶、教内大乱的险要关头。此时龙王在教中大权独揽,怎么可能抛下天都峰上的诸事不管,跑到千里之外的洛阳城中与人谈情说爱?单凭洛阳白马寺后院柴门上刻的一行小字,如何能证明如此要紧之事?兴许那个香烛店的老板娘,当年的情郎另有其人呢?”
东方未明连连点头,“师叔说得是。小侄心中也不知如何解释这些疑点,光凭‘苍龙’、‘愁眉’这两个名字,也的确不足以为证,然而此事还有更重要的证据。其一,我二师兄有个香囊,从不离身,上面记着他的生辰八字;小侄以前曾偷偷拜托一位好友上洛阳求证,那的确是香烛店老板娘诞下龙凤胎的日子。其二,师叔可还记得,我二师兄使的是一刀一剑。”
“不错,那又如何?”
“江湖上用双手兵器的人不在少数,但他们几乎全是用双刀、双剑、双刺,左右开弓,互相配合,毕竟还是同一种功夫。而刀剑同使,说上去简单,练起来却难如登天。我刚入谷的时候,因为太羡慕二师兄,曾向师父求教我能不能同时学刀法和剑法,师父却劝我不必贪多,专注于一种兵刃为好;刀法的沉猛凌厉,剑术的轻灵多变,常人想要同时掌握,往往一样都练不好;更何况一手使刀、一手用剑,相当于两只手臂分别使用两种完全不同的武功,身法、内力偏偏还能够配合,这是一种极其稀有的天赋——根本是可遇不可求的。我不行,大师兄不行,哪怕是师父,他的武功高如泰岳,深若北海,也没有这样天生的体质。”
玄冥子若有所思地颌首不语。
“我那个朋友在洛阳打听的时候,老板娘经不过她再三哀求,吐露了当年的一些琐事;她还记得那个与她相识的江湖人,是个左右手一般灵活的奇人:他两只手都可以写字,甚至可以一笔隶书、一笔草书。后来,我听说天王也是如此——他可以一手使拳,另一手使掌,因为拳掌常被人误认为是同种功夫,所以就忽略了;但实际上,他使的却是两种来路不同的武功,比如左手通臂拳,右手八卦掌,令他的对手一时间晕头转向,难以招架。这就是为何厉家这对出身贫苦的牧民兄弟,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习武秘笈之后,会一跃成为称霸西域的高手,建立天龙教——因为他们二人本身的习武天赋便极其难得,世所罕见。而我二师兄,正是他们的传人。”
“……听上去颇有道理。但老夫还是难以置信。天都峰与洛阳距离遥远,一来一回,少说也要走上二三个月。自从圣堂之战后,教主何时从天都峰上离开过如此之久?至少老夫记忆中并无此等印象。”
东方未明忽道:“圣堂之战过后那年,师叔您又在何处呢?”
玄冥子闭上双目,缓缓忆道:“老夫当年……在圣堂一战中亦受了些伤,自感技不如人,于是前往苗疆,想采集一些珍稀的练毒之物。就在那里,老夫结识了怪医沈鸩。此人可以说是我生平十分佩服之人,他全心钻研毒物,对江湖中的恩怨情仇,正邪相争,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他也是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之人,用计骗取了毒龙教的圣物五毒宝典,遭到苗人的举族追杀,也并无悔恨恐惧之意。因此,我便助了他一臂之力。”
东方未明心中冷笑:好个“一臂之力”,恐怕正是玄冥子在与沈鸩的争夺之中,撕走了宝典上的几张残页,才得了唯我独命丸的配置药方。沈鸩是否也是他害的?不,怪医当年应当逃脱了,否则便无法将五毒宝典传给沈澜小祖宗。
“或许正是师叔在苗疆的那段日子,龙王不在天都峰上,而在洛阳?”
“但他为何要去洛阳呢?大战之后,中原武林与我教可以说不共戴天;洛阳是天下之中,莫说少林寺和嵩山派近在咫尺,仅仅在洛阳城中,便有天剑门、长虹镖局和丐帮分舵,每日往来城中的江湖人络绎不绝。而龙王是西域胡人,身材样貌均十分扎眼,极易引人注目。一旦叫人察觉,势必引来一场血战。就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他如此犯险?”
“……咳咳。小侄实在不知情。不过只要龙王还记得当年有过这段风流,那么我们便可以‘厉家子孙’的下落为饵,诱他露出破绽。”
“难。”玄冥子摇头道,“依老夫看,龙王当年或因某件要事途经洛阳,与那美貌老板娘做了一夜露水夫妻,随即完全抛到了脑后。谁知那女子一夜过后便珠胎暗结,十月之后生下孩儿,龙王全不知情;因此如今见到荆师侄也毫无反应。”
东方未明苦笑着赞同,但他心中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当真是如此吗?按照红殇从老板娘那里问来的,龙王应当在洛阳城中停留了远不止一日。但师叔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明明是圣堂大战刚过,一教之主龙王为何会抛下繁重的教务,跑到千里之外的中原古城中栖身呢?当年玄冥子不在教中,夜叉和摩呼罗迦等人一直追随龙王,就没有提出任何疑义?
忽然,一个离奇的念头像电闪雷鸣一般穿过脑海。东方未明打了个哆嗦,手臂上隐隐浮现出一层鸡皮疙瘩。
难道说……不可能,怎么会有如此荒唐之事……
玄冥子见他面色惨白,便劝了他几句,命他回去好生休息。东方未明勉强告辞,离开的时候,神色还是浑浑噩噩的。
“那小子到底怎么了?” 东方未明走后,玄冥子在药庐中喃喃自问,“为何龙王当年的一段风流韵事,叫他如此反常?”
看上去空无一人的暗室之中,忽然有声音从角落里传出——那声音闷而晦涩,仿佛埋藏在地下的冤魂,在悄声叹息。
“此子虽年少,然颇有城府,所图不在小。旁人计划着前走一步、两步之时,他已算到了三、五步开外。”
玄冥子蹙眉道:“……莫非他假意助我,其实另有所图?”
声音回答道:“兴许有,兴许没有。皆为杞人之忧。我等不是已经计划好了么——东方未明必会死于‘天龙教内乱’那一日。”
当东方未明与玄冥子密谈之时,新任的自在天也没闲着。他想到白日里提起的摩呼罗迦的下落,心里头颇不宁静。忽然一拍大腿,心道:先前刚上天都峰时,处处小心,唯恐叫人瞧见了长相,如今连脸都不必遮了,还有什么可怕?倒不如趁此良机,将这座山头好好地逛个遍;日后若要躲藏逃走,也有个计划。如此一想,他留了一张字条给东方未明,抄起佩剑便往后山的方向去了。
此时夜色已深。傅剑寒擎着火把,以“查岗”为名在峰上四处转悠,果然一路畅行无阻。自从白天见了真容,教众们都晓得他是近日在教主面前炙手可热的新人,巴不得上来奉承讨好。傅剑寒心道方便,将缠上来的众人一一打发了,继续孤身往险要的地方去。最后他循着一条极为难走的山路,摸索着渐渐爬下险峰,眼看便要到达一座十分隐蔽的山坳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