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一惊,这分明是周瑜的声音,只是其中再无平日半分谦恭,而只余了他听不懂的亲昵以及些许责备。
“昨晚可是你去了我的偏房动了我搁那儿的琴?嗯?”周瑜没注意到已僵在当场的孙权,挑了挑眉,自顾自地向上首走去,“怎么?一大清早儿的睡懵了?”
孙权环视四周,正想责问为何无人通传,却惊异地看见房中立侍的婢女见此好似毫不奇怪,只齐齐道了声“见过公瑾少爷”便自行退出了门去。
孙权甚至眼尖地发现其中有两个活泼的还悄悄抿着嘴笑了。
此时孙权脑内第一个念头便是,“公瑾少爷”?这是个什么称呼?
而第二个便是:“这…孤何时去过周府?此事从何说起啊?”
09.
什么?周府?
周瑜乍然闻此也是一愣,若非他们前些日子回来的匆忙在那儿将就了一宿儿,他根本就回忆不起来他还有这么一处府第。
“你别给我装傻啊,我问的是周府的偏房吗?我住这儿多久了你不知道?”周瑜拍了拍孙权的肩,笑得十分瘆人,“有错就承认嘛,看在被你调走音的不是竹玉的份上,我是不会打你的。”
孙权已被他一句“住这儿”给惊了,其后的话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接着他又想起了此前听到的那个称谓——“公瑾少爷”。
那四字好似是刻意抹去了那人的姓氏官衔,欲以此昭示侯府众人此中再无“孙”“周”之分,而他周瑜便是这侯府,这孙家,堂堂正正的主人。
他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周瑜——那人好似从未如此姿意妄为,却也如此光彩鲜活。他面容不像从前那般病态苍白,双目之中的神采更是逼人夺目,人也似丰腴了些——他更像是…更像是受了何人骄纵了多年的,当年尚在舒城,不曾经历到此后种种的周公瑾。
然而最让孙权讶异的是他的衣饰,那可从里到外都是他赏下的,他记得周瑜从前从不愿穿这些的。
如今这人竟住在了侯府之中,还心无芥蒂地穿着他赠的袍服,难道是大哥……不,孙权虽并非是未曾怀疑过他二人间的关系,但孙策故去多年,二人也早已娶妻生子,周瑜断没有现在才来的道理。
那是小妹吗?也不对,他断不会糊涂至将小妹许予他为妾。
那便只有自己了,孙权心头一惊脸一红,莫不是自己昨日醉酒做下了什么有违伦常的事?这才致使周瑜今日心智混乱般的种种反常?关键是他心里还有个声音告诉他他自己大约真的喜欢这种模样的。
但那个人怎么也不该是周瑜啊。
10.
那这事可不好了了,他孙家不该与那人有这种不清不楚的牵扯。
“公瑾,孤昨日……”孙权正欲尴尬地开口劝慰几句,后脑勺便挨了一下,一个声音从耳后传来——
“好你个孙权!没大没小的!‘公瑾’也是你叫的吗?!”
“大…大…”孙权不敢转头。
“我说我一醒没见着公瑾,还想着他怎么这么久还不回去,原来是你小子没规矩惹了他生气!”孙策说着便半开玩笑地去拎孙权的耳朵。
然而他没想到,孙权一看见他便惊呼一声昏了过去,“这…公瑾,是我对权弟下手太重了?”孙策指着瘫在桌上的人,讷讷地问桌前人。
“呵。”方才孙权神游时便在饶有兴味地观察他的周瑜忽地眯着眼笑出了声,“他是你权弟吗?”
“什么?!”
“得了,别的再说,你先找医官吧!”
TBC.
为什么发现不对?因为熟啊!
第十八章 番外 鬼知道孤都经历了些什么!(三)
本章为原文权
11.
“主公言重了,”周瑜不着痕迹地挣开了孙权的手,“瑜当时年少,不谙世事,一朝酒醉情热,方铸下大错……”
他言至此处,心口忽地便是一阵钝痛,好似当年初经人事之时那般撕裂的痛一直蔓延到心上,又结成一道厚重的疤,明晃晃的,欲盖弥彰。
他不算是说了谎的,周瑜暗自想,他当年确不曾醉酒,醉的人,是孙策。
只是周瑜湎于沉思而未注意到,闻得此句的孙权已是骤然变了神色。
12 .
不怪孙权记不清,当年孙策刚满了十七,而周瑜却是实打实差了几个月的,可说是十六又着实是大了些许,故而孙权也只能说出个大概来。
那日是孙策生辰,他还那么年轻气盛,贪杯起来连周瑜也劝他不住。周瑜想着总得有个清醒的,便推说身体不适,替孙策挡了几杯便罢了。
待到散席之时,孙策已是有些恍惚了,任由周瑜搀着踉踉跄跄地回了房。
周瑜还记得,那时那人口齿不清地一直唤他——“阿瑜……”
“阿瑜,总有一日…我们…我们一道取这天下!”
“阿瑜,这江山有我一半也…也定然有你一半!”
“阿瑜,你…你脸好红,生…生气了吗?”
“阿瑜,我喜欢你呀,想娶你的…那种喜欢。”
彼时少年清亮的眸子直直映进了周瑜的心中,以至当时蛊惑着他半推半就间被解尽了衣衫,以至近二十年后还蛊惑着他不忍忘却。
“阿瑜,你痛吗?”周瑜摇了摇头。
痛的。
“阿瑜,你为什么…哭了?”周瑜还是摇头,由着他吻去泪痕。
因为今日纵是千般放纵痴缠,来日也必无善终可得。
13.
“……主公既已知道了,若要因此降责,瑜绝无怨言。只是瑜尚有两事相求,一则大战在即,瑜虽不才,然临阵换帅实非良策,故敢请主公待到战后,瑜自会请罪;二则瑜与伯…不,是先主事已然过去多年,瑜自与先主妻小早无瓜葛,故万望主公莫要将此事说与嫂夫人听,惹她徒增烦闷伤怀……”
“你不是我仲兄!你是何人?”孙权急急打断了他,面色冷硬,倒真有几分吴侯的架子。
“什…什么?”周瑜被吓了个正着。
“我仲兄任凭再生气也从不会说他与大哥之间是错的!你当我…啊不,当孤是傻的吗?!”孙权锁着眉恶狠狠道,“你到底把孤的仲兄怎么样了?!也不对,谁能把他怎么样,那也真是好本事,再怎么不济也对付不了大哥呀,说起来一早就没看见他,人哪儿去了……”孙权说着说着又变成了嘀咕,半天下来好容易起的架子又被骨子里的孩子气磨了个一干二净。
孙权说到不解处只得挠了挠头习惯性地向周瑜投去求助的目光,待目光触及到那人又觉出不对来,忙换了口气,厉声道:“孤的大哥哪去了?”
“您是说…先主吗?”周瑜缓过神来,他似乎明白了几分,只轻声道着径自起了身,“不知您可愿随瑜,走一趟吗?”
14.
那是一方荒芜青冢,其后背倚着的是滚滚长江,东逝流水。
“你…这是何意?”孙权狐疑地看着身边出神的周瑜。
那人不答话,只上前弯下身,眷恋地拂下了碑上的灰尘,又用他修长的手指一字字抚过那碑上刻痕,“您说要寻令兄的,他在这儿。”
他声音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何人。
孙权先是不解,复顺着那人手的动作看去——他反反复复地摩挲着碑上二字——“孙策”。
孙权一下子僵住了,步步向后退去,颤声道:“不…你骗我!他明明昨日还好好的!”话虽极力否决着,可他看得出那坟冢已有些年头了,这是作不了伪的。
“瑜有时也想,若这是骗人的,”周瑜直起身,怔怔看向孙权,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那该有多好。”
孙权愣了一下,碧色的大眼睛中霎时蓄上了泪水,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周瑜怀里,抱着他放声大哭,口里翻来覆去念叨着那一句“你骗我”。
周瑜先是一僵,眼中肃杀之气一闪而过,半晌却终是放软了身体,一下下拍着孙权的后背道:“您从一开始便是错的,瑜是周瑜,只是您不是这儿的孙权罢了。他告诉过瑜的,只是瑜…忘了罢了。”
那冢前无人留意的烛并未点燃,却倏而滴下蜡泪来。蜡炬成泪,昔年残梦已成灰。
15.
数日之前,周瑜忙得晚了,伏在书案上便睡了过去。
“公瑾,”周瑜半梦半醒间感到有人将大氅轻搭在了他身上,“你再这么熬下去会撑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