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广化寺的时候,已是到了二更,阿婆也早已不在膳堂。
默默揭开锅盖,看到上面蒸笼上摆好的几个碗,江槐夏些微有些感动,也不客气,举起筷子便开始往嘴里送。
就在江槐夏吃的正开心的时候,她看到一个衣衫破烂的小男孩,正鬼鬼祟祟的朝厨房摸过来。
“你也是来偷东西吃的?”那小男孩见江槐夏如此胆大妄为,肆无忌惮的在膳堂吃饭,不由瞪大了眼睛。
“偷东西?”江槐夏来了些兴致,眯眼问道。
“干爹说,这广化寺的素斋好吃的紧,能吃上一口,便是他平生最大的愿望。所以我才翻墙进来看看……我不是故意来偷东西的。”那小男孩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的滚圆,一脸警惕的看着眼前这个懒洋洋似乎没有骨头的女子。
听到这话,江槐夏有些乐了,这小孩子当真有点意思:“小孩,你过来,我分你些。”
听到这话,那小男孩嘴唇抿的更紧,仰起头,努力不让身子颤抖:“干爹快死了,我想让他实现愿望。你能不能……不告诉别人。”
江槐夏没想到,这一身满身破烂脏污的小男孩竟然有这样一颗真挚的孝心。见他很是害怕,江槐夏也不逗弄他了,只是温和道:“好,我不告诉别人。这些,你都拿走吧。”
这下轮到这小男孩愣住了,只见他小心翼翼的朝江槐夏走了几步,见江槐夏微笑的看着他,这才掂着脚,伸手拿了一个碗。
“我陪你一起吧。”拿了个食盒,江槐夏把那些饭菜都装上,牵着小男孩的手道。
烛火幽微,那小男孩惊讶仰头,眼珠如琥珀澄澈,闪着好看的光。
第40章 施主留步
夜色正浓,江槐夏带着那小男孩,小心避过打更人,穿过一座又一座屋舍。
很快,她便看到了,那小男孩说是家的地方。
那地方说是个房子,实在是勉强。江槐夏望着那摇摇欲坠,屋顶茅草更是被吹飞了的房子,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干爹!”见到家了,那小男孩急冲冲的飞奔进去,跑到病榻前,带着哭腔开口。
江槐夏默默跟进去,望着这父子情深的场景,眼里纷繁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眼前这汉子看着也不过三十多岁的光景,各类刀伤遍布全身。更骇人的是,他没了一条腿。那伤口处血迹未除,更说不上包扎,已是化脓有些臭了。
望着那人脸上不正常的潮红,江槐夏想起了丛榕的以前教过她的一些医理。虽说她也没怎么好好学,但毕竟也略懂一二。想来此人是感染导致的发烧,若是继续如此,恐怕真会没命。
“干爹,这是广化寺的素斋,儿子给你弄到了。”那小男孩跪在床边,望着床上那奄奄一息的干爹,泪水涟涟。
那男子艰难的露出欣慰笑容:“吾儿长大了,为父便也安心了。若是此番为父熬不下去,吾儿便去北镇抚司找褚副指挥使,他会教养你成人。待吾儿成年,便可继承为父的试百户之位,报效朝廷。”
“你认识褚正青?”听到这话,江槐夏有些惊讶的开口。
“你是?”那男子本还没有注意旁边的江槐夏,忽的听到江槐夏直呼指挥使之名,惊的差点从床上竖起来。
“一介草民而已,只不过恰巧与你家指挥使熟识。”想着这人勉强算是自己人,江槐夏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那小男孩,“把这药粉撒在你干爹的伤腿患处,然后拿干净的布包扎一下吧。”
“谢阁下仗义出手。”那男子挣扎着起来,似乎要拜,却被江槐夏面无表情的按回床上。
“与其托孤,不如好好活着,我想褚正青这家伙也不想看到你这样。不过,你们锦衣卫都过的这般惨么?便是医师和抚恤都没有?褚正青也不管管?”
那汉子沉默了一瞬,脸上露出一丝挣扎:“此番是卑职任务失败,又成了废人,无脸回去,不关大人的事。”
“你是不要紧,你可曾想过你的儿子。”江槐夏厉声道,那语气不怒自威,压的那见惯血雨腥风的汉子说不出话来,“若是你真心为了你那儿子好,你就给我好好活着。”
那汉子沉默了,半天没有讲话。
望着儿子稚嫩的小脸,他忽的感觉自己先前,可能是真的错了。
见状,江槐夏没再多言,轻轻退出了屋子。
等到江槐夏再次回到广化寺的时候,已是三更。
默默回到房里,摸出些零嘴吃个不停,江槐夏总算感觉胃里有了些东西。
方才她还没吃几口,便被那男孩拿走了,可以说是基本没吃晚膳,饿的都有些心慌。现下虽然吃了不少,但似乎不仅不饿,胃里还更难受了。
感受着胃里泛着的酸水,江槐夏蹙眉往外走,忽然有种想抱着柱子啃的冲动。
“好饿……”此时膳堂的厨房空空,街上亦没有卖饭的摊位,这该如何是好。
默默叹了口气,江槐夏忽然觉得,做好人可真难,还是做坏人自在些。
就在江槐夏想着,要不要去哪里偷点东西吃的时候,她忽然看到了那熟悉的白色身影,吓得转头就要回房。
“施主请留步。”慧悟端着一碗白粥静静站在那里,语里露出些许无奈。
江槐夏顿住了,仔仔细细的盯了慧悟半晌,幽幽开口:“大和尚,你不会跟踪我吧?”
“……”慧悟被江槐夏这间歇性的胡言乱语,弄的已经有些习惯了。
见这小姑娘扑过来夺走了他手里的粥碗,慧悟无奈之色更甚,只得说:“小心烫。”
小口抿着热粥,江槐夏眨巴着眼抬头,感觉自己吃的根本不是无味的白粥,而是蜜糖,甜滋滋的。
“大和尚,你怎么知道我没用晚膳啊?”先前慧悟不曾回答,可她还是好奇的紧。
“施主慈悲心肠,贫僧看到了。”慧悟抿嘴,似乎有些不自在。
他知晓江槐夏经常跑到膳堂的厨房偷吃,今日不知怎么的,便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那小男孩和她的对话,他自然也是听到了的。估摸着她晚膳基本没动,许会犯胃病,他便到膳堂熬了一锅热粥,等她回来。没想到却听到了这小姑娘嘀嘀咕咕喊饿,要去外面偷东西吃。
“哦?大师居然会听墙角了。”江槐夏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慧悟。不得不说,不逗弄一下这大和尚,她心痒痒。
“……”默默拿了江槐夏手里,那比舔还干净的空碗,慧悟神色不变,淡淡道,“夜色已深,施主可以安寝了。”
“哦。”江槐夏撇嘴有些不乐意的往房里走。这大和尚当真是太难撩了,一点反应都没有,当真无趣极了。
望着那小姑娘别别扭扭,不情愿的背影,慧悟不由有些好笑,随即很快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回到屋里以后,江槐夏在想晚上那位试百户的事。之前还不觉得,现在想来,那男子年纪似乎也不小了,竟然未曾成家,只是抱养了个义子。
眯眼若有所思,江槐夏不由想明白了什么。
不过,褚正青是否也是如此呢?思绪翻飞,江槐夏忽的想到那个眼含笑意、矜贵清冷的男子,突然扣着桌子,敲她竹杠娶媳妇,不由暗骂一声:“谁都可能因为怕连累别人不成亲,就这货不可能。”
北镇抚司
桌案上对着小山高的卷宗,几乎把褚正青的脸完全挡住。
“这徐阶隐藏的还真是深啊。”褚正青蹙着眉头,一脸凝重,忽的突然打了个激灵。
嗯?盛夏总不会染了风寒吧?拂去额上的汗珠,褚正青决定今日先放一放,明日再查。
毕竟……若此事为真,或许也算不上坏事。
第41章 陈年隐秘
翌日一大早,江槐夏便大摇大摆的去了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守卫森严,周围百余米尽皆无人敢靠近。此时一名少女,悠然往里走,实在是让人不由侧目。
“北镇抚司要地,闲人勿入。”守门那小哥一脸煞气,一柄银亮的绣春刀横在江槐夏面前。
“我找褚正青,你们给我通报一声吧。”江槐夏笑眯眯抬手,随手轻飘飘的一拨,那绣春刀便猛地飞出去,扎在了坚硬的地砖上。
那人脸色微变,却依旧绷着身子站的笔直,语气柔和了些道:“褚大人一早便被皇上召入了宫,尚且未归。倒是陆大人回来以后,正在衙里暴跳如雷呢。姑娘还是别去触了霉头,晚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