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信抱着剑停止了步伐,双肩抖动的幅度逐渐变小,似乎收敛了情绪。
这份自控力让关向雁刮目相看,但是她没有精力去感叹怀信的秉性教养如何。
唐瑾瑶九死一生拔出匕首,现在人还在鬼门关散着步,也不知这场拔河比赛军医和阎王爷谁能赢。
关向雁心中默默为唐瑾瑶祈福,怀信直接踩着碎片走到关向雁面前,看着她带着血的手,突然问了一句。
“这是她的血吗?”
这个“她”是谁当然显而易见,关向雁没有多问,只是抬起下巴向尸体那边扬了扬:“不是,是这孙子的。”
怀信便没有接话,关向雁心有不忍:“不去看看她吗?”
军医依然在忙碌,拔匕首时唐瑾瑶疼醒了一次,现在又陷入昏迷。
怀信手不自觉紧了紧:“我不能去。”
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关向雁登时愣住,仔细一思索就反应了过来。现在局面混乱,军医忙着治疗,任谁走上跟前都只有添乱两个字,况且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身为太守的怀信还有别的要忙。
刺客贸然潜入太守府衙,证明守卫已经出了很大的问题,而且刺客身份未明,怀信如果走到唐瑾瑶身边看到她那副样子,一定会心疼死。
到时满脑子都会只有唐瑾瑶,无法冷静下来,更别提以太守的身份主持大局了,不吓晕过去就不错了。
所以他才说自己不能去。
即使现在心乱如麻,但他还能凭借着一分冷静去支配自己,连带着唐瑾瑶的那份责任好好的扛在肩上。
怀信将剑交到关向雁手上,深吸一口气,只是声音犹在颤抖:“交你保管。”
关向雁郑重接过。
怀信闭眸,一行清泪顺着左眼划过面庞,他只用一根手指就将泪水的痕迹擦拭干净,再睁眼时,眼神都坚毅了几分。
恐怕没有人会知晓他有多悲伤。
“今夜府衙守卫由谁负责?”
一个女子颤颤巍巍上前来:“是卑职。”
怀信没有看她一眼:“杖责八十,逐出军队。”
八十下的杖责绝对没有人能挨下来,侍卫身子瞬间僵在原地,浑身颤抖着扑通一跪,一句“大人饶命”还没有喊出口,就被怀信堵在了嘴里。
怀信继续道:“昭王殿下的院子今晚是谁守卫?”
所有人都知道太守大人现在要问罪,没有人想送死,可是怀信似乎不需要她们的回答,只是自顾自接道:“革职,杖八十。”
负责守卫的侍卫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了,每晚谁轮值都是有定数的,哪是她们就能隐瞒过去的。听到怀信的处罚后,才回神直接跪下。
“大人明察啊!当时是卫戎姑娘说关郡尉有事要找我们,所以我们才没能及时察觉的啊!”
这番话的内容让怀信注意了几分,他瞥了说话的女子一眼。
这位侍卫模样还不错,梨花带雨一哭换做常人一定会于心不忍,但只可惜,怀信并非常人。
怀信面不改色:“府衙守卫全部换人,立刻去办。府衙周围全部搜查一遍是否有内应,如果有可疑身影,记得活捉。”
雷厉风行吩咐完这些后,怀信才转身看向那具尸体,捏着拳头道:“传仵作验尸,查明刺客身份。”
“是!”
屋中一下子全是哭嚎的声音,拖去杖责的杖责,换守卫的换守卫,就连地上那具尸体都被人拖走了。
关向雁看着怀信,默默两掌交叠于胸前,然后便走到了唐瑾瑶身边。
血已经止住,那张脸也苍白的像屋檐上的雪一般。
屋内很冷,关向雁道:“端个火盆来。”
弦乐孤清皎洁,柔和的月光扑洒在大地上,风裹挟着雪粒顺着门的缝隙钻进来,门板上被刀砍出来的缺口已经被木板钉上。
唐瑾瑶伤势不稳经不起折腾,今晚只能这样先挺一夜。
军医拄着下巴靠在椅子上浅眠,怀信缩在床边凳子上,像在山上迷了路的孩童般,茫然无措又难过害怕。
浅瞳满是唐瑾瑶的倒影,他用温热的帕子擦拭着唐瑾瑶的脸,动作温柔又轻。
怀信就这样在这四面透风的屋子中挨了一夜,火盆噼里啪啦声音不停,点点暖意驱散夜的寒冷。
他盼望着,这火也能够温暖唐瑾瑶的身体,让她能够再多看这世间几眼,不要就这样妥协。
毕竟他还没有对她说一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第77章 今非昔比
就在唐瑾瑶尚在鬼门关挣扎时,怀信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向盛京传送着。
与萧条的图郡大不相同,盛京繁华一片,街道两旁都挂满了红灯笼,就连街边的乞丐都将乞讨了一年的银钱拿了出来,准备在除夕夜时好好犒劳自己一顿。
是了,春节要来了。
齐苓边关捷报连连,镇国大将军叶荣杀得苓国节节败退,女帝相信不用多时便能收到齐军大获全胜的好消息。
朝中有人欢喜有人忧。
欢喜的人自然是高兴齐国鼎盛,百姓富足;忧心的自然是一些别有用心之人,这些人往往从前都得罪过叶荣,据说这几天夜夜做噩梦,梦中叶荣凶神恶煞的找她们复仇。
不过新年将至,比起噩梦来说,家中的丈夫和孩子才是她们生活的主要内容,年底忙着走亲访友,其乐融融一词来形容简直再恰当不过。
普通官员家尚且忙得不可开交,皇宫之中更是如此。
整个皇宫各宫各院没有闲着的下人,无人不在为宫中的大事准备。
宫中大事无非两个:过年和成人礼。
夏天时成人礼的主角还是三皇女唐瑾瑶,此时隆冬已至,成人宴的主角就变成了四皇女唐瑾舒。
虽然两个人是一个娘胎爬出来的姐妹,但是父亲身份有高低之分,因此侧君所出的唐瑾舒成人礼规模就差了一些。
差一些是差一些,但人家好歹还留在京城享福,反观已经封了爵位的三皇女,这个时候指不定在那个犄角旮旯喝着西北风呢吧?
皇宫中没有见识的宫女总会这么议论着,就在她们一个两个都拼命巴结唐瑾舒的时候,北疆一封信极不合时宜的传到了宫里。
信的内容简单至极,几个字概括下来无非就是:昭王殿下遇刺,生死未卜。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唐瑾舒染了风寒,一夜睡得很不安稳,头昏昏沉沉的,现在醒来更是口干舌燥,说话声音也沙哑。
“来人······”
门口守夜的侍女轻手轻脚走进寝殿,乖巧立在纱幔之外,道:“婢子在。”
“给我倒杯水,渴死了。”
侍女依言才敢靠近床边,倒了一杯水。
水温不烫不冷刚刚好,柳儿一大早就轻手轻脚地将桌子上的冷水换成了温水,怕的就是唐瑾舒一大早口渴。
早上守夜侍女还在睡觉,柳儿来了之后又将她好一顿训斥,又耳提面命地告诉了她一些唐瑾舒的习惯,省的她一大早触唐瑾舒霉头。
唐瑾舒许是夜里真的不舒服,这一夜都没怎么折腾,现在醒来了也没骂人。
虽然这么说很不吉利,但守夜侍女巴不得唐瑾舒能多在床上躺几天,少折腾他们这些下人。
脑子里走神的时候,手上动作就迟缓了很多。唐瑾舒嗓子很不舒服,没有力气吼她,就只能敲敲床沿来发出一些声响。
侍女这才回过神,唯唯诺诺走上前。唐瑾舒没好气地接过白瓷盏,几个眨眼的时间就直接将水喝了个干净。
她把白瓷盏往前一扔,侍女诚惶诚恐险些接不住杯子,她额头冷汗直流,这杯子要是摔了,四殿下可是会把她月俸扣个干净的。
“去把柳儿叫来。”唐瑾舒清清嗓子,然后说道。
侍女将瓷盏放在桌子上,应声出门而去,刚打开门的一瞬间,迎面扑来一阵风,紧接着她就被撞了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柳儿走到殿内,看也没有看她一眼,甚至没顾上给唐瑾舒行礼。
唐瑾舒倒不在意她不行礼,只是这般风风火火的样子实在是讨人嫌,哑着嗓子道:“你这么着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宫里死人了,成何体统!”
“死”字不管在皇宫哪里都是禁忌,但唐瑾舒眼中可没有这么多规矩。
柳儿被训斥后就放慢了脚步,她心里也不敢有什么埋怨,也没有开口解释自己如此匆忙的原因,全然是因为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