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瑾瑶保持姿势思考着,浑身是血一动未动。
旁人看着都怵她三分。
魏芝看着出神的唐瑾瑶,试探道:“殿下?殿下?”
唐瑾瑶回过神来:“将都利儿的尸体一并带去调查,这里保持原样,直至查出原因为止。”
唐瑾瑶继续说道:“婵托图怕是早就跑路了,你再派人去查看一下。关郡尉,这几日汀边必会有大动作,你我要做万全准备,太平日子要到头了。”
魏芝、关向雁连连应声。
唐瑾瑶被重新安排在了一间上房内。
怀信吩咐人给唐瑾瑶烧了几桶热水供她梳洗,又给她添置了一些衣服。
唐瑾瑶一向不喜欢人伺候自己洗澡,故而将下人都遣了出去。
她浸泡在浴桶中,看着手上凝结的血在热水中一点一点散开,闭上眼时,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又充斥她的鼻腔,然后脑中便是反复溅起的血。
以及都利儿没有闭上的眼睛空洞地盯着她。
唐瑾瑶在水桶中低下头,将自己的头沉入水中,企图用这种方式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今日鲁莽了。
当众斩下对方侍卫的头,无异于宣战,而且她的狠话又放了出去,没有经过母皇就擅自做了决定,不知今后会面对怎样的风浪。
若母皇不同意她的做法呢?
她又该怎么办?硬着头皮领着驻军开战?
那不是谋逆吗?!
唐瑾瑶的头一阵一阵的疼,这种疼痛一直延续着,直到她洗了第三遍澡时,疼痛也未减轻丝毫。
温热的水逐渐失去暖意,水轻柔无比,但却抚平不了唐瑾瑶心中的焦躁以及无助。
该怎么办?
人是她亲手杀的,这个烂摊子不能留给怀信一个人去处理,那非大丈夫所为。
若如此的话······
“给母皇写信吧。”唐瑾瑶一抹脸上的水,然后从浴桶中起身潦草地穿好衣服,走到桌边独自研墨。
洋洋洒洒的字体落于纸上,她言简意赅地写明情况,最后她又向母皇请求留在图郡,让汀边之人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落笔,唐瑾瑶将印章印在书信上。
长发犹在滴水,唐瑾瑶道:“来人!”
门口守着的侍卫低头出声,唐瑾瑶打开门将信交给她。
“快马传书将此信送回京城,亲自送到母皇手中。记住,行事低调些,一定要亲自送到。”
眼见侍卫消失在院落中,唐瑾瑶才放下心。
做完这些唐瑾瑶头疼剧烈起来,疼痛不再拘泥于一个部位,而是蔓延至全身,最后她的手也不住的抖着,然后她拖着身体扑在床上。
唐瑾瑶蜷缩在被中,无助又害怕。
“砍人头颅的滋味竟是这样吗?”
头发的水很快浸湿了被褥,她渐渐缩成一团。半梦半醒之际,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摩挲她的发,打结的发丝被梳子缓缓梳开,宛如卸去了沉重的枷锁。
朦胧睡梦中,眼前是青衫墨发,还有躺在自己枕边的面具。
唐瑾瑶陷入悠远而又沉静的睡眠中,因为她知道,他来了。
书信被以极快的速度送回了京城,侍卫一路换了三四匹马,她带着昭王殿下的令牌轻松进了宫面见圣上。
书信不过两页纸,女帝不过片刻时间就看完了全部内容,然后捏着纸的手指肚渐渐泛白,最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侍卫回去休息,等候命令。
夜晚,女帝散步在花园里,身后是默不作声的女官。树叶转黄落的零零碎碎,踏在月光照下的黄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唐瑾瑶的那封书信现在还在女帝的袖子里,上面字体一如她小时候写出来的工整,女帝依稀记得唐瑾瑶从前奶声奶气握笔的样子。
光阴荏苒,一转眼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书信上倾灌着书写者的一番豪情壮志以及誓不认输的信念。
到底该不该同意?
女帝犹豫了,此次是个极好的机会,唐瑾瑶若能立下战功在朝堂上便能服众,以后自己也可以给她更多的机会。
但战场瞬息万变,若发生了什么意外,那才是得不偿失。
走过小路,前方树枝影影绰绰,凉亭之中坐了一个人,独举酒杯在萧瑟风中怅然。
女帝缓缓走过去,入鼻的是一阵馨香,她瞬间就认出了这个人。女帝依然没有出声,而是缓缓拿下了那人的杯子。
兰侧君被惊得一颤,回头时他眉头舒展开,站起身没有行礼,而是将自己石凳上的坐垫放在了另一张凳子上。
“陛下,快坐下吧。”
“对月独酌,你倒是好雅兴。见你闷闷不乐,可是有烦恼事?”
兰侧君给女帝斟酒:“圣人烦恼无非天下众生,臣侍的恼事离不开一亩三分地,种种不过围绕着妻主与子女罢了。”
女帝接过酒杯,袖中的信露出一角,没有逃过兰侧君的眼睛,他不经意掠过一眼然后迅速收回目光,极有分寸。
女帝忧心道:“瑾舒天真烂漫却不服管教,真是让人忧心。若是以后也这般秉性,如何能辅佐新君王?”
兰侧君用力稍大了些,手中的茶点簌簌掉了不少渣滓,直接落在了茶杯里。
看着化在茶杯中的渣滓,兰侧君绽开一笑,然后将茶水撒了一圈倒在地上:“茶水脏了。”
“瑾舒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臣侍盼着她能长大一些,最好能像昭王一般,那样臣侍也就心满意足了。”
女帝闻言一笑:“性格一事强求不得,瑾舒也不必如瑾瑶一般劳累。”
此话隐晦至极,兰侧君却听出了话外之意,不必劳累也相当于不必担任重位。
女帝前言后语都透露着唐瑾舒无缘储君之位,兰侧君拂了拂袖子上的渣滓,今日倒是没白打听陛下行踪,也算是知道了陛下的意思。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天下没有父母不是抱着这样的愿望的。
兰侧君道:“昭王离京许些时日了,到底还是个孩子,一人在外莫不是要受苦了。臣侍看着昭王殿下长大,尚且算半个父亲,那个地方,唉。”
兰侧君没有说那个地方怎么样,只是叹了一声气,担忧的样子又勾起女帝的思虑。
“北疆动荡,瑾瑶在那个地方又要待许久了。”
兰侧君举杯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瞬的认真,然后那种仔细打探的神情便消失殆尽。
“从前在母国的时候,师傅总说我们这些水滴要努力汇聚到大海之中,成为强大的本身。现在看来这句话,也应当送给陛下。”
兰侧君放下杯子,脸上的笑容没有一处破绽:“陛下觉得呢?”
女帝摩挲着杯子,细细思索这句话的意思。兰侧君笑笑,从侍子手中结果香炉,放在女帝面前,然后他拄着脸静静看着女帝,眼中尽是爱慕。
“何为水滴?何为大海?”
兰侧君凝眸深思,眼神扑闪了一下,倏尔笑道:“臣侍想不通,只是觉得我们这种浮萍贱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女帝似乎料到他会这么回答,没有深究。兰侧君久居深宫已经磨去了棱角,他时常望着苓国的方向沉思,似乎宫中的一切都无他无关。
女帝觉得,许多事他不是想不通,而是根本不想想通吧。
宫中如豺狼虎穴,多少人都在藏拙保命。
女帝不以为然笑笑:“朕从前在期待着朕的女儿们到底谁会先一步成为这个国家的未来,现在看来瑾瑶似乎迈出了第一步。天佑我齐,朕不该束缚她。”
这个回答令兰侧君开心极了,仿佛唐瑾瑶如他的掌中明珠一般。
“陛下圣明。”
女帝站起身:“走吧,去你宫里坐坐。”
兰侧君脸色一僵:“陛下可要记得及时将这个消息告诉凤君,毕竟昭王身在北疆,父亲挂念。”
女帝若有所思点点头:“朕倒是忘了,还是你机灵。”
兰侧君目送女帝走远,然后站在原地吹着冷风。亲自将女帝送走,他似乎没有一点不开心。
弦月孤清,越发显得宫中冷寂。兰侧君举杯对月满眸深思,转身时就看到了站在亭边的唐瑾舒。
唐瑾舒手中还抱着一件披风,她轻轻将披风披在自己父亲身上。这时,唐瑾舒清楚地看到兰侧君的眸子浓云散开,以往心事重重的脸上终于见到了久违的温暖。
“父君,你为什么让母皇去凤君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