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是对她说的,是对茶棚主人说的。凌嫣抽噎着抬头一看,是那个一直陪在沐桑桑身边的高个子男人。
她脑中瞬间灵光一闪,脱口叫道:“是你暗算我!卑鄙小人,你敢不敢告诉我你是谁?我告诉皇帝哥哥杀了你!”
男人冷冷地横了她一眼,凌嫣陡然感到一骨凉意从背后升起,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人肯定杀过人。凌嫣打了个冷战,把没说出口的吵嚷全咽了回去,一连退了几步。
赵恒收敛了威势,转脸看着沐桑桑,柔声说道:“我们走吧。”
沐桑桑担心着凌嫣的情形,走出去几步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凌嫣还站在原处,茶水滴滴答答地从她衣裙上滴下来,但她根本不理会,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她。
看来这怨恨,真是越结越深了。沐桑桑无声叹息,转回头看着身边的赵恒,心事重重。
她从未遇到过他这样性子的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似乎很冷淡,但每次她有任何事,他总会立刻出手,他身上有天然的尊贵气息,但他出手时又格外的凌厉无情,这些矛盾的特质交缠在他身上,就像初次见面时他的容貌给她留下的印象一样,冷淡又温存。
他像无底的深渊,吸引着她,但又让她害怕。她隐约觉得,她可能永远也猜不透他。然后她又想到,他将来也会成为帝王,而做了帝王的人,原本就是让人猜不透的。
“怎么了?”赵恒见她一直不说话,于是轻声问她。
“没什么。”沐桑桑低了头,一时说不出是喜是忧。
赵恒觉得,之前在食肆中那种轻快亲密的感觉消失了,她身边好像生出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离在外。
赵恒百思不得其解。
十天后。
长平城中四处洒扫干净,用黄土重新铺了道路,各色旗帜迎风招展,许多百姓门前都摆了香花净水,尤其是忠靖侯府门前,一连摆设了五六张供桌,装饰得比节庆时还要光鲜,因为今天,傅守义将率领打了胜仗的西疆军回京向皇帝献俘。
献俘大典安排于巳时在太极殿外的广场举行,朝中六品以上官员和王公贵戚都接到邀请前去观礼,沐桑桑跟着许念和沐旬鹤坐着轿子刚刚走出大门,路边停着的一顶轿子突然打起帘子,一个妇人探头出来说道:“姐姐等等我,我跟你一道去!”
是杨姨妈。
许念打起轿帘,带着几分怒意道:“不敢高攀!”
那天沐长弓突然被带去提审,又在公堂之上被严刑逼供后,许念左思右想,终于确定是杨姨妈泄露的消息。沐长弓那天半夜清醒时只有她和沐战在场,沐战是不可能说的,而她也只告诉了杨姨妈。想到之前杨静姝对沐桑桑的攻击,再想到沐长弓在公堂上受的苦楚,许念恨透了杨姨妈。
沐桑桑坐在她旁边,连忙扶住她给她顺气,低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她知道母亲心软,之前杨静姝的事就是杨姨妈哭了几声便揭过去了,父亲问成死罪后杨姨妈再没上过门,如今突然出现,肯定没安好心。
许念点点头,冷冷地向杨姨妈说:“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不想再见你!”
她甩下轿帘,正吩咐轿夫离开时,帘子却突然被人打开,杨姨妈哭着撞进她怀里,大声说道:“姐姐,就算死你也让我死个明白啊,我都不明白怎么一回事,姐姐就恼了我了?”
“不明白?那好,我问你,长弓醒了的事是不是你说出去的?”许念咬牙问道,“你害得他还不够吗?”
杨姨妈停顿片刻,跟着放声大哭:“姐姐你误会我了,我没有害长弓,你听我解释啊!”
许念犹豫起来,难道她弄错了,消息不是从杨姨妈这儿走漏的?
沐旬鹤见她似乎有些松动,连忙赶来搀起杨姨妈,沉声道:“姨妈请回去吧,我母亲不想见你。”
“姐姐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杨姨妈不理他,只管向许念大喊,“你误会我了,姐姐,你救救我,救救静姝啊!”
“快走!”沐桑桑忙放下轿帘,催着轿夫抬起轿子离开。
许念心神不定,犹豫着说道:“你姨妈刚刚是不是说要救静姝……”
“娘,大哥现在还躺在天牢里,大夫说他头上的伤要一两年才能全好,而且还会留疤。”沐桑桑低声说道,“娘,咱们不欠姨妈什么,以后不要再跟她来往了。”
许念长叹一声落下泪来:“这都是怎么了,好好的一家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轿子走得飞快,很快把杨姨妈的哭声甩在了身后,沐桑桑安慰着母亲,心里却犹疑不定,杨家又出了什么事?杨姨妈为什么说要救救杨静姝?
辰正二刻。
沐桑桑扶着许念来到太极殿下,抬眼看见了赵恒,他坐在看台正中的位置,一见她便起身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坐这里吧。”
“妹妹还是坐朕身边吧。”赵启阴沉的声音突然响起,跟着就见他大步走进殿中,看向沐桑桑,“天底下还有什么位置比朕身边的更好?”
太极殿下顿时鸦雀无声,在场的达官贵人们互相交换着眼色,都在猜测沐桑桑会做出什么选择。
“桑儿还是跟哀家一起坐吧。”太后慢慢走进来,笑吟吟地说道,“哀家这里看得更清楚。”
沐桑桑挽着母亲,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走去太后身边坐下,与她们坐在一处的是几位新近置办了府第的老王爷,也是太后新的盟友。
看台上,一道怨毒的目光瞪了过来,是凌嫣。
巳时。殿外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跟着就见傅守义全副甲胄,率领一队士兵雄赳赳地走进来,跪下说道:“臣傅守义奉命于西疆前线杀敌,斩首四千人,生俘八百二十一人,今特持乌剌左军前锋等校尉以上俘虏三十一人,请陛下发落!”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三十一名乌剌俘虏,赵启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大捷献俘,这将是他作为帝王在史书上留下的第一桩功业,当然,以后还会有更多。
他正要开口嘉奖,远处突然跑来一人,边跑边叫:“陛下,乌剌三王子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万结束~
第39章
乌拔乃力率领使团从朝天门走过来时,太极殿上下近千人的目光齐齐向他看去。
广场正中站着威武雄壮的西疆军,那三十一个身穿西疆服饰的俘虏灰头土脸地跪在一旁,再加上正缓缓走来的、服色鲜妍整洁的乌剌使团,几种景象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极其怪异的图画。
沐桑桑急切地直起身,努力想要看清楚走在最前面带队的乌拔乃力。
然后她看见了他。白而且瘦,眉清目秀,脸上挂着风流自赏的笑容,要不是他身上穿着乌剌人特有的袍服,腰里又佩戴者乌剌人常用的弯刀,沐桑桑几乎以为他是长平城中的读书人。
她知道军人是什么样子,即便本朝人崇尚儒将,但上过沙场,在千军万马之中厮杀出来的人绝不会是乌拔乃力这幅模样。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打败阿爹?
乌拔乃力看了眼旁边跪着的乌剌俘虏,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他笑着走到阶下,向赵启打了一躬,说道:“皇帝。”
吴邕很快站起来说道:“三王子,御前不得佩戴刀剑,请三王子解刀!”
乌拔乃力解下腰刀,递给了旁边的内监。
沐桑桑握住了太后的手,低声说道:“这个三王子有些奇怪。”
乌剌民风彪悍,无论庶民还是王族平时都是刀剑不离身,把自己的武器看得像至亲骨肉一样重要,她听阿爹讲过,之前乌剌使团入朝觐见的时候,经常会因为解剑礼跟朝廷闹得不可开交,很少有肯按照本朝规矩解下兵刃的,这个乌拔乃力,未免也好说话了。
太后低声道:“安王一直在暗中与乌剌人有接触,他有没有跟你说过?”
沐桑桑吃了一惊。赵恒从未跟她说过。这些天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但他从未说过。她忍不住看了赵恒一眼,他也正看着她,向她微微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沐桑桑一阵茫然。
就在此时,她听见乌拔乃力开了口:“皇帝,两国打了这么多年,都死了不少人,打来打去也分不出胜负,眼看天也冷了,再打就不好过冬,我父王让我跟皇帝说一声,不如休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