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嫣擦了眼泪,抽噎着上车离开,车子出发时,她忍不住撩开车帘极目远望,衣甲整齐的军队在远处站着,沐乘风却不在那里,他还真是狠心,对她从来都没有半分留恋。
又过了三天,所有条款都已谈妥,乌剌割地八百,纳币二十万两,换得赵恒停战。拟好的初稿八百里加急传回长平,等待赵恒定夺。
同一天,沐战在万年城外与秦太阿交接军务,数十万大军如遮天蔽日的黑云,沉沉地压在万年城百姓的心头,赵楚站在城头上,远眺着士气高涨的敌手,心中惧意更深。
却在此时,就见沐战大步流星走到城楼下,高声道:“齐王殿下,请转告家姐,就说沐战请见!”
赵楚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即位以来,再没有人叫过他齐王了,此时突然听沐战这么叫他,愤怒是必然的,但同时又隐约觉得,沐战既然敢当着众人称他为王,想必事先是得到赵恒允准的,莫非这就是赵恒的态度?
赵楚忽地欢喜起来,如此说来,应该还有商量的余地。
半个时辰后,沐战一身便装,入城与太后相见,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阿姐,桑儿她已经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了。”
“我都知道了。”太后没想到他一上来不说国事反说家事,可唇边到底还是带了笑,轻声道,“真快呀,一转眼间,桑儿都要做母亲了。”
“我们一家人几乎从来都没有分开过,这次是分开最久的一次。”沐战双膝跪下,声音低沉,“阿姐,回家吧。”
太后垂目看着他,一向能言善辩,此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才道:“你想让我怎么回?是被发跣足,回去向你那位陛下摇尾乞怜?还是你带人攻破万年城,给我披枷带锁,一路押送回去?”
沐战摇头,神色肃然:“阿姐,我来时陛下说了,只要你肯回去,依旧按太后的规制相待。阿姐,有我,有桑儿,还有你三个侄子,我们这些至亲骨肉都在,决不会让阿姐受半分委屈!”
太后心中一松,紧跟着又道:“我也知道赵恒对你们不错,只是,我不能只顾着自己,我有你们就有退路,可那些跟着我的人,他们怎么办?”
“别的我不敢说,不过齐王殿下,陛下说依前朝旧例相待,封为王侯。”沐战道。
虽然有些失望,但太后明白,这已经是相当优厚的条件了。如果两家真打起来,赵恒迟早都会赢,到那时候他们根本没有资格谈条件。
而且,沐战人都已经来了,难道真要打起来,骨肉相残?
太后沉吟许久,才道:“你让我再想想。”
沐战走后,太后以赵楚的名义召集诸王和心腹重臣,入宫商议应对事项。众人一大早都领教过城外那数十万大军的雄壮之势,又见太后与赵楚都是一副不想打的模样,不免都有些丧气,这边太后刚一开口,一大半倒都附和说不如归降,虽然也有不情愿的,但胳膊拗不过大腿,根本也没人理会。
只是该怎么降,又该提什么条件,降了之后如何安置?这些不得不考虑的问题众人却没法统一意见,从午前一直商议到第二天午后,一帮人熬得双眼通红,依旧各说各的,没个正经主张,末后太后不耐烦了,直接拍板决定:“召中书舍人过来,你们把想提的条件都说出来列上,整理成一个像样的东西送去长平,看赵恒怎么说!”
而赵恒此时正在看加急送到的乌剌和谈文书,沐桑桑坐在边上调香,偶尔一抬头,见他漫不经心地将那张纸扫了一眼便折起来放下,不由得说道:“你有正事的话就去办吧,不用陪着我。”
“乌剌那帮人,算什么正事。”赵恒笑了下,道,“陪你才是正事。”
沐桑桑莞尔一笑,又见他拿过纸笔飞快地写了一道手谕,连那张文书一起交给了高松,道:“让枢密院把文书誊抄一份,连朕的手谕一道,快马送去西疆。”
沐桑桑细细筛着沉香末,心里便有些好奇,那张文书赵恒只不过看了一眼,连一个字都没有改,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两天之后,梁夙在国界线上与乌拔拓思会面,告知他文书初稿赵恒已经同意,但要求他亲身到沐乘风的西疆大营来签署文书。
乌拔拓思大笑着摇头道:“梁侍郎,孤王再不济也是一国之君,你这边只肯出你一个小小的侍郎来签署,却要孤王去你那边签,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梁夙傲然说道:“是你家要求和,并非我家要求和,大王还是掂量掂量再做答复吧!”
“好!”乌拔拓思也有些恼火,道,“跟你们皇帝说,要想让孤王去你家签署,除非他亲身过来,否则孤王宁可开战,也决不受这个窝囊气!”
因为此事,这纸议和书迟迟没能签署,八百里加急日夜来回奔走传信,双方磨了许多个回合,等万年城与长平都谈妥了归降的条件后,赵恒最终给了乌拔拓思答复:由梁夙入乌剌国界,与乌拔拓思当面签署议和书。
彼时已经是腊月中旬,梁夙在国界线上与沐乘风作别时笑得意味深长:“乘风兄弟,我先过去了,等文书签好,我与你一道回京过年!”
“好,我等着你!”沐乘风握着他的手摇了摇,意气风发。
作者有话要说:加油加油,完结的曙光就在眼前!!
第131章
文书签署是在距离国界线三十里处的行营中,梁夙走进来时,乌拔拓思沉着脸说道:“梁侍郎,来签个字而已,犯得着那么兴师动众,带着那么多人吗?”
跟着梁夙来的并不是他那些文职的下属,而是沐乘风精心挑选的一营□□,个个骁勇善战,许多都是先前在战场上搏杀出来功劳的校尉官职,乌拔拓思一见这个阵仗,心里便有些犯疑虑。
梁夙淡淡说道:“这纸文书没有签署之前,两国始终都是对敌,我深入敌后,自然要多加防范。”
乌拔拓思虽然不满,但知道他是个书生,没什么威胁,便冷哼一声,将最终的定稿推过来,道:“那就签吧。”
梁夙点头落座,却不着急签字,只拿着那张纸仔细看了起来,乌拔拓思有些不耐烦,便道:“先前不是看过许多遍了吗?又看什么!”
“这是你们又誊抄过的,我得再看一遍,免得出什么纰漏。”梁夙不慌不忙地,一个字一个字细细看着,突然指着其中一处道,“不对,你们擅自改了字!”
乌拔拓思皱了眉,这文书他看过许多遍,几乎都能背下来,这一稿虽然是新誊抄过的,但与第一稿一个字都没改,梁夙怎么会这么说?
他探身过去看,就见梁夙指着第二条,气愤愤说道:“这里原稿写的是‘割让热里沙、库拉、萨尔汗以南地方’,你们给改成了‘割让热里沙、库拉及萨尔汗以南地方’,这与原稿不一样!”
乌拔拓思一个字一个字看了,再回想一想,便拧了眉冷冷说道:“孤王看不出这中间有什么差别。”
“自然有差别!”梁夙道,“原稿的三个地名以空白隔开,让人一看就明白是热里沙、库拉、萨尔汗三个地方,你们擅自去掉空白加了一个‘及’字,若是到时候你们放赖,偏要说割让的不是三个地方,而是热里沙、库拉及萨尔汗两个地方,那我如何跟我们陛下交代?”
乌拔拓思虽然精通汉文,却也被他绕的晕头转向,想了半日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由得气恼道:“孤王都是照着原稿誊抄的,一个字也不曾改动过,必然是你们的原稿这么写的!”
“不可能!原稿非但我看过许多遍,连我家陛下也看过,这么简单的错处怎么可能没发现?”梁夙寸步不让,“必然是你们擅自改的!”
两个人争辩了许久,谁也说服不了对方,末后乌拔拓思不耐烦起来,道:“那就照你说的改了!”
“不行,我得找一找原稿,确定一下。”梁夙沉着脸道,“此事关系重大,不能草率,也许我还需要向我家陛下回禀。”
乌拔拓思气得想笑,冷冷道:“你们中原人,屁大点事也要跟皇帝说,不怕把皇帝累死?”
“你们乌剌人随便就能弑父弑君,我们中原人可没有这种风俗,我等行事,一言一行都要依着君上的诏令。”梁夙口舌上一向不吃亏的,立刻给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