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竺寒满脸不解,还擦了擦嘴巴。
陈怀蒲和阿阴调转视线,也不再做声,安然吃饭。
随后,竺寒又回后院,阿阴跟上,叫他一起出府。
“为何出府?”
她抖开一张纸,上面画的是个傩面,却不是竺寒在院外捡到的那个彩绘图样。
那便是——陈怀薷祭的那个。
“去盂兰村,找这傩面主人。”
陈府后门悄然打开,走出一僧一郎,再关了门,行上街道。现下正是午间,街上热闹的很,寻常百姓看着个披袈裟的僧人,满目正气严肃,皆忍不住多瞄几眼。可一看,又见到旁边那俊俏的女子……不,男子。
打扮是男装,可眉目太过娇艳,让人忽视不得。因而一路上,那关注眼神便没断过,阿阴习惯,她每每来长安都是这般,女装更甚。可小和尚不惯,眉越皱越深,步履越行越快,恨不得赶紧出了长安城。
阿阴一开始不懂,可她耳朵灵光,直到听到有腌臜下贱话入耳,臆想和尚破戒之事。冷了脸扭头,记住那户那人,眼神之间染上了层淡淡的蓝。
直至盂兰村,村民朴实的多,且手头事情多而繁杂,大多低着头,无暇顾及来人。小和尚执纸挨个问,可层见过这傩面主人,皆是不知。
阿阴噗嗤笑了。
“为何发笑?”
忍了笑道,“我的蠢观澄,你这般问,要问到何时?不分傩面的不只我们,还有村民。”
他认真点了点头,似是赞同。
便被她扯了袖子,直奔村里唯一的傩戏园子去。
进了破旧的大门,就算是盂兰村的傩园,空地上挂着各种傩戏道具,有个男人坐矮凳上,身边摆了好些个傩面,手里执笔绘着花样。
竺寒上前,递过纸张恭敬问道:“施主可认得图上纹样?”
那男人偏头看了看,“眉间绿花,九瓣倒转。你们何处弄来七郎的脸子?这画的倒是还挺行,再细致些都能入我们班子了。”
男人看向后面的阿阴,阿阴礼貌做了个叉手礼,“谬赞了。”
他坐着回了个礼,虽觉得远处灰衫少年长得娘们唧唧的,表情还是有些赞赏。
“中元前夜那场傩祭结束,七郎就回矩州了,现下不在长安。十月初一矩州的傩戏演完,八伯才会返程。到时候盂兰村还会大办一场,你们俩若是得空,也来看看。”
“七郎年纪不大当选傩伯,人人好大的不乐意,可他聪明,从前脸子都是篾丝编的,极容易坏,他能想着用笋壳。画脸子也是有一手……”
出了园子,两人不走朱雀大街,选了个羊肠小道回陈府。
路上竺寒受不了她一直碎着问,柔声开口解释:“傩戏班子有八伯,去世一个再选新的上来,是村中最擅傩戏的几位。”
“那陈怀薷祭七郎面具作甚?”
竺寒无奈,“难道不是鬼在作乱?你还问我。”
“小师父倒是度度那鬼,不是说佛法度一切苦厄?”
他扭头,脸上甚是高傲,“我度不得。”
阿阴呀了一声,“你竟说度不得,我还指望你来度我。”
小和尚停住,为她所说的话认真。
结果那流转眼波双双对上后,她又说:“度我一世。”
满目的真挚仿佛认定,再直白不过地望着他。
随后,他那颗不安分的心脏又在乱跳。
需得做满长安城最绝情的那位,决然转身,回陈府。暗中有声音在告诫:断不要理这不知羞的女鬼。
进了陈府,他到陈怀薷房间外诵经,她跟着。直至已经站在蒲团旁边,竺寒刚想问她还跟着自己作甚,就听见房间里阵阵声响。有仕女关切声询问,又被少女嘶厉着斥了出来。
两人赶紧进去,正看到屋子里乱作一团,贵重摆件都碎了好些个,陈怀薷衣衫有些乱,揽着胸前。见竺寒和阿阴进来,就要推人出去。
下一秒,却倒在了竺寒怀里,彻底没了精力。
第11章 盛唐篇·竺寒(拾壹)
阿阴满脸不悦,赶紧把人扯了过来,还要拽紧了陈怀薷折腾的愈加散乱的领口。打横抱起,放到床上。那样子倒是真真像个男子。
“观澄?出家人不近女色,你倒是接的痛快。”
小和尚年纪轻轻,有些赤脸,“我哪里接得痛快,她倒下我还要躲开不成?满嘴妄言。”
跟着进了里面,他注意力更在陈怀薷的祭台上。余光扫到阿阴扯开了床上晕厥女子的衣襟,低头覆上肩颈闻了起来,背影活脱脱的一个登徒浪子。
“你……你在作甚?”竺寒避开目光,为她举动不解。
阿阴起身,还帮陈怀薷抚平整了衣领,走到他身边。
“我闻了,好大的恶鬼味。你猜,她刚刚经历了何事?”
小和尚被引着问:“何事?”
她附上他耳畔,嘶声道:“她刚同恶鬼欢好……”
肉眼可见他那如月弯耳红了起来,然后手里拨弄起念珠,状若无意地出了门。阿阴笑着跟了出去,两人立在院中。
“同她欢好的又不是你,你脸红作甚?”
他不语,念珠拨得更快,定是心中经文过的愈快。阿阴不再逗他,“你看天象,可发现今日与昨日不同?”
小和尚停下,同她一起望苍天。耳边传来悠悠女声,有些耐人寻味道:“今日层云密布,一缕阳光都照不进来,是个至阴的日子。最适合恶鬼出行了。”
“嗯?”
“但他现下已走,房外根本闻不到气味。”
竺寒叹气,打坐在蒲团上,“你到底抓不抓得住?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他语气带着些怨怪,又有丝丝少年气的诘问。
而于阿阴来说,即便是鬼,也禁受不住在心上人面前被质疑,她抿抿嘴,留了句“你等等”。
再抬头,人又不见了。小和尚已然习惯了她这般雷霆,低头木鱼敲的认真,喃喃念经。
直至天已经黑了,仕女收了院子里的蒲团香台,竺寒也回了客房,百无聊赖之际找了本经书翻看。
阿阴回来了。
手里拿了个檀木精制的锥形法器,大抵有成人手臂那般大小,像是个更大的转经筒。而她发丝凌乱,有些逃命后的窘迫。小和尚开口问道:“你又是做了何事?闹得这般……”
她执那锥筒,在他面前转了转,也有耳孔拴着坠子摇晃。
“这是钟判官的法器魂锥,被我‘借’来了。等我去陈怀薷房间里一用,就可追踪那恶鬼气味。它现下定是刻意地四处躲避,因而不太好找到,往日里追的鬼可都是记录在册。刚刚我又去地狱问了问,恶鬼太多,且每日都有关押年限过了的,还没清查完,效率极低。”
玩了玩手里拿没注入灵力的法器,兀自坐在地上、竺寒脚边,反正她现下浑身脏乱,也不在意。
“我同阎王爷要法器,他教我去地仓里找,那些都是不灵光搁置的……只能缠着他给我亲做,可那老头现下也知道偷懒一拖再拖。”
她碎了半天,竺寒却只专注于第一句,冷不丁地问道:“当真是‘借’来的?”
阿阴愣住。下一瞬把法器放旁边,搂住了他垂着的双腿,抬头单纯着望小和尚疑惑的脸。她抱的太紧,竺寒挣脱不开,又有柔软触感,偏偏妖媚鬼女还要柔声问:“就是借的,你不信,我便一直搂着,你甩不开。”
他真真被她无赖举动折服,试图挣扎双腿,发现她因有灵力而奇劲无穷,凡人怎能挣开,只会白白增加摩擦,愈加慌乱。
“你无礼。”
“唔,我无礼。你今后再嫌恶我,我就这般亲自捆住你。”
僵持了一会,竺寒能屈能伸,叹气道,“我信,松开罢。”
俨然是一副对待泼皮的妥协态度。
而阿阴欢快,蹭了些他身上的厚重檀香气,倒有些舍不得换下身上脏了的衣服。她起身拿了法器,“你要一直信我,晓得吗?我去换身衣服见薷小娘子,你看你的经书。”
小和尚鼻孔里哼了气算作应答。
绝没个正经样子的鬼女还要加一句,“记得梦我。”
他绷着脸,待到灰色衣衫出去,门也合上,缓缓斥了句:“妄想。”
无人听到,只有他自己听到,大抵也是说给自己听。
阿阴回房换了身衣服,却是女装,整理绦带的时候,莫名想起他身上那股檀香,笑得荡漾。小和尚许是浸在了檀香堆里,浑身上下都是那股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