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灭绝师太要她以美色引诱杨逍,乘机取他性命,她闻听此言,有如醍醐灌顶,再也不存门户之见,至于对师父的尊敬,则不免稍减了。后又被灭绝师太一掌击中,几乎毙命,她知师父向来护短,这时竟然下此重手,那是再不当她是弟子了,心中虽不后悔,想到师父往日亲授武功的情景,却也难免无奈酸楚,至于与师父为敌,那是万般不肯的。
这时听了他这句话,微微一惊,待要相劝,却又不知该说些甚么。
杨逍见她脸色,已然会意,叹了口气,道:“她不害你,我便不杀她。”又道:“你从前不知,现下该知道了。这十年来,我始终没忘了你。我那时并没找你,是怕你不肯见我。”
纪晓芙轻声道:“我……我也没忘了你。”
两人眼光相触,都觉对对方实是爱恋无极。过了一会,杨逍道:“武当殷六侠与你父亲那儿,我只有前去赔礼,求他们宽恕。”
杨逍对殷梨亭实则早已抱憾,但当年全副心思都在纪晓芙身上,总想先令她自愿与己厮守,再向她父亲、殷梨亭等赔罪,不料她突然离己而去。他料想她将回归峨嵋,与殷梨亭完婚,那自己也不必露面了。
方才听得她说顾忌此事,不愿找寻自己,昔年对殷梨亭的愧意,隐隐又浮上心头,便说了这句话。
至于纪晓芙,她未婚生女,对殷梨亭自然有愧,每每想起,总是颇为不安,但如若吐露实情,不知父亲要如何责罚,武当诸侠要如何震怒,是以始终隐瞒不说。可是如若嫁了给他,女儿便无人照看,而再推迟婚期,旁人必要起疑,思前想后,虽知对他不住,也只有携女儿躲了起来。至于去寻杨逍,后来虽有此念,但她私养女儿,已觉罪不可赦,如何还敢罪加一等?
这时听他说要赔礼求恳,明知这是理所应当之事,但思及父亲平素怎样冷肃,武当诸侠怎样端严,不禁心乱如麻,道:“他们……他们不会宽恕你我的。”
杨逍听得“你我”二字,心中一荡,低声道:“全是我害了你。他们要怎样惩戒,由我一人担着便是。”
纪晓芙红晕满脸,道:“我……我哪里舍得?”声音细若蚊鸣,若是杨逍内力稍差几分,便听不见了。
杨逍又是惭愧,又是欢喜,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紧紧搂住了她。待心绪渐平,道:“若是不得他们宽恕,你总是坐立不安,我也心中有愧。”他素来狂傲,说出“心中有愧”四字,已属不易。
纪晓芙这几年中,不知多少次起过言明真相的念头,但想起父亲等人的为人处事,颇有惧意,总感难以抉择,这时心想:“他说得不错。与其总提心吊胆,倒不如对他们讲明了,心里还好过一些。况且与他同去,似乎就没这样可怕。”说道:“嗯,那就去罢。”
两人心意相通,不错眼地望着对方,一时无语。这时杨不悔忽然嘤咛一声,醒了过来。杨逍和纪晓芙先前见她睡得正沉,便不喊她,声量也压得低了,这时见她醒来,一齐走到她身旁。
杨不悔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杨逍道:“你是谁?”
纪晓芙道:“不儿,这是你爹爹。”
杨不悔“咦”了一声,道:“你真是我爹爹?怎么这么晚才来?”
杨逍一怔,只觉她年纪虽小,这话却也有责难之意,道:“是。先前我做了错事,以后再不会了。”说着瞧了纪晓芙一眼,见她面色微红,不知在想甚么。
杨不悔道:“嗯,那你不走了罢?”
杨逍声音微颤,道:“不走了。”
杨不悔忽然扑到他怀里,欢叫道:“我有爹爹了!我有爹爹了!”
杨逍一只手抱住了她,另只手抱住了纪晓芙,除了杨不悔天真烂漫,两人都已热泪盈眶。
忽听得“砰砰”两记叩门声,接着张无忌在门外说道:“杨伯伯,纪姑姑,你们吃饭么?”语声颇为犹疑。
两人抬眼一瞥,见天色昏暗,夕阳缓缓西下,纪晓芙虽不甚饥饿,但想杨逍远道而来,这时必已饿了,向他望了一眼,意示询问。
杨逍放下杨不悔,三人一同向厅里走去。
第5章 分门别派引思量
他几人中,纪晓芙的烹调本事最佳,往常都是她烧菜煮饭,张无忌帮着洗菜淘米。今日他想纪晓芙要与杨逍厮见,便自己胡乱做了些饭菜,搬出来开在桌上。
四人相继入座。杨逍向张无忌道:“小兄弟,多谢你引我来此。杨逍自来有仇必报,有恩必报。明日起,我传你一门天下罕有敌手的功夫。”
其实倘若不得张无忌带领,杨逍也能自行寻到这几间茅屋,但张无忌向他说明纪晓芙未死,了却他担了数月的心事,又说了女儿姓名,杨逍欣喜若狂之余,不由得大是感激。
杨逍身法快极,张无忌早已心折,料想此人其它功夫也必不同寻常,但想到太师父曾谆谆告诫,绝不可和魔教中人多有来往,况且自己已命不久矣,就算学得了举世无敌的武功,也无甚用处,于是说道:“多谢杨伯伯垂青,但晚辈是武当弟子,不敢另学别派高招。”
纪晓芙在桌下拉了一拉杨逍的衣袖,轻声道:“无忌的父亲是武当派张翠山张五侠,母亲是殷素素殷姑娘。”
杨逍“哦”了一声。武当张五侠与白眉鹰王之女在荒岛上成婚,回归中原后遭各大派逼问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终于落得双双自尽的下场,此事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他在坐忘峰中隐居已久,却也有所耳闻。这时心想张无忌既自称武当弟子,不愿向自己学招,那也不便勉强,说道:“原来你是武当派弟子。既是如此,只有将来再图补报了。”
纪晓芙想到张无忌对己有救治之恩,自己却未曾回报他甚么,稍一犹豫,便道:“无忌,你曾两次替我治伤,又令我三人团聚,我们怎能无所报答?何况……何况天下武学,多有相通之处,本来也难分派别。”说到这里声量渐低,双颊晕红。
杨逍一愕,问道:“你记得?”
纪晓芙低低地道:“我记得。”
当年杨逍在道上偶遇纪晓芙,心生好感,就此一路尾随,纪晓芙怕得狠了,便对他说了几句威吓的言语,话中曾提及峨嵋派的名头。杨逍道:“一个人的武功分了派别,已自落了下乘。姑娘若是跟着我去,包你一新耳目,教你得知武学中别有天地。”纪晓芙自然不能跟了他去,但他说这几句话的神色语调,时至今日,仍是记得清清楚楚。
杨逍虽知她对己并非无情,但事隔多年,她仍记得这句说话,却也大出意料之外,一时惊得呆了。
张无忌性子向来寡断,听纪晓芙这几句话,倒也甚是有理,见杨逍并未反驳,道:“如此,那就多谢杨伯伯了。”
四人用过晚饭,纪晓芙去洗碗洗筷,杨逍紧随其后。张无忌想这两人多年不见,必有许多话说,便拉了杨不悔说话。
杨逍顺手拿过一只碗,以水冲洗。纪晓芙望了他一眼,道:“这些年我怎样,已经跟你说了。你这些年怎样?你……你很好么?”她刚说了一句,忽地想到他面相凄苦,这些年多半也并不快活,语声便有些哽住了。
杨逍道:“我始终在坐忘峰上,没离开一步。”又问起纪晓芙这十年来的诸般经历。
他这些年隐居山林,论遭际经历,纪晓芙比他繁复得多,听他问起,便挑着讲了一些,又问他在坐忘峰中如何度日。
两人谈了许久,又与张无忌、杨不悔说了一会话,分别回房就寝。杨逍睡在先前各派众人所住的茅舍之中。
杨不悔见两人分房而居,奇道:“爹爹,妈妈,你们不一房睡么?”她虽不谙世事,却也知夫妻二人应睡在一间房中。她小孩儿口无遮拦,今日见了爹爹又欢喜得紧,想到甚么便说了出来。
张无忌却知纪晓芙与殷六叔早有婚约,也听她讲过与杨逍的一段曲折,想来两人多半还未成婚,但此事究竟是他们家事,他心中虽想到了此处,却不便多口,当下径自回房。
纪晓芙虽已做了母亲,听了这句话,仍是大羞,嗔道:“不儿!”杨不悔便不再说。
杨逍当年便已求婚,纪晓芙顾忌门派之别,又有婚约在身,自然不允,杨逍却只道她对自己并无情意。他性子中本有强悍霸道的一面,便想令她委身于己,或可令她答允。他虽也知两人成婚,须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这时情难自已,便也顾不得了,总想等两人婚事已定,再向纪家、殷梨亭等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