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想自己的女儿了,刚好洛掌印说,想安排我们见一面,爹一听,就借着醒酒的空当,在这里等着了。”
齐昇的声音比之四年前更加低沉了,且音色中除了岁月沉淀过后的风雅魅力,还更添几分杀伐煞气,想来是因为在战场上杀伐太重的缘故。
但他此刻不是战场挂帅的杀神,他只是一位思念女儿的父亲,所以他的眼神和声音都很慈爱,与他自身的凛冽气势全然相反。
齐月盈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和他说,可是事到临头,却又不知道该先说那一句才好。尤其是这是宫里,不远处还有洛修和他的人看着,许多话自然是不便说的。
于是她只是上上下下的打量齐昇,然后问道,“您这一路行来还顺利吧?北疆那边形势如何?您这四年有没有受伤?您脸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您还要不要回去?阿臻也好好的吧?他长多高了......”
她一连串的问了十几个问题,齐昇含笑听着,然后及有耐心的一一作答。
四年的时光与隔阂,在父女相见的这一刻,全都消失不见了。
以前齐昇常听人说,闺女是贴身的小棉袄,是父母前世修来的福分,他本不以为然,直到齐月盈降生。
她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亦是他此生唯一的女儿,那种奇妙的缘分大概是前世就注定好的,让他只想把全天下最好的都给她,怎么疼怎么宠都觉得不够。
以前年少时不懂为什么有些人会变成女儿奴,在他有了女儿之后,就全都懂了!
世人皆重男轻女,到他这完全就反着来了,女儿才是最重要的,臭小子最大的作用就是继承家业和保护女儿,其余的时候都没用,他看着就烦!
等到齐月盈终于把自己能问的,想问的,全都问完,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她都觉得自己说的口干舌燥了。
于是她才恍然,“爹,时候不早了,您离席太久也不好。您快回去吧。初五我就归家省亲,到时候咱们再聊。您要好好保重,既然回家了,就好好休息,千万别再操劳。”
齐昇点头,然后目送着女儿乘轿离去。
回到荣华宫之后,齐月盈的心情仍然很好,连带着看洛修的眼神也更亲近了几分。
“今夜能与父亲相见,还是多亏了洛先生。我真不知道怎么谢您才好。”嘴上虽然这样客气着,但是齐月盈却并未因此就把洛修划入可以相信的名单中。她心里已经盘算好了要送洛修几件贵重的礼物,好还他这个人情。
“臣能有幸为娘娘效力,已经是万幸了。天凉,娘娘快些回去安置吧,等什么时候娘娘能不跟臣说谢字了,臣才真的觉得开心。”
说完,洛修向她行礼告辞。
看着洛修离去的背影,齐月盈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常远凑过来,满怀幽怨的在她耳边说,“主子,你别听他的,这人城府深着呢,他肯定没安好心。”
“我知道啊,放心吧,你家主子我才没那么容易被人哄去呢。”说完,她笑着迈入了殿内。
.....
承恩伯府中,及至二更已过,快到三更的时候,齐昇带着齐臻才一同从宫宴中回来。
纤凝院里,盛装打扮的云姨娘早就等在了自己的院门口。
她与伯爷四年未见,今日伯爷只是回家换了个衣服,然后便依次见了周氏、齐琮、以及府中的一众幕僚。她为妾侍,再怎么受宠,也只能排在最后。可是还没轮到他,伯爷又带着阿臻去了宫里赴宴。她还是全府上下都跪迎伯爷的时候,她匆匆看了他一眼,根本来不及和伯爷说话。
所以尽管知道,回府第一夜,齐昇按理应该会歇在周氏的院子,可是她心中还是存着一丝侥幸,万一伯爷也很思念她呢?万一伯爷就是弃周氏于不顾,第一晚就先来她这边了呢?哪怕只是来和她说两句话,然后再去周氏那边也可以啊!
所以她还是把自己盛装打扮了起来,翘首以盼的站在院子门口等,哪怕冬夜寒重,她也全然不顾。
终于,她听到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靠近,她欣喜的向前迈了两步,然后一个高大却清瘦的少年走了进来。
云姨娘脸上的笑容僵住,来的人是阿臻,是她的儿子,不是她心心念念期盼的丈夫。
齐臻一看母亲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也正是不想让母亲在寒夜里痴痴的等,所以才特意来这边,第一是和母亲叙旧,第二也是告诉她,父亲不会来了,父亲去了周氏那边......
“儿子见过姨娘。”齐臻撩起衣摆,跪地给云姨娘磕了一个头。
这于理不合,可是齐昇并不约束他与自己的亲娘接近,府中也从来没人刻意为难云姨娘,所以齐臻做这些,并不担心有人会说三道四。
云姨娘含泪,颤抖着手把儿子扶起来。
四年不见,儿子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
她抚/摸着他的脸,他黑了,瘦了,额头上还有一块并不明显的伤疤,应该是在战场上留下的。
她又捧起他的手,原本是富贵锦绣堆里长大的公子哥,可是他的手上现在却遍布伤痕和老茧,一点曾经的细腻白皙都不见。可想而知,这四年里,他吃了多少苦。
“回来就好!姨娘一直盼着你能平安归来,现在你好好的站在我面前,我也就放心了。”她说着,把齐臻抱在了怀中,呜咽着哭了起来。有和儿子久别重逢的欣喜,也有丈夫没来看她的失望心酸,总之,在这个冬夜里,云姨娘抱着儿子哭了个痛快。
第14章 归宁
齐臻把她扶回屋里,然后又好不容易才劝住了她的眼泪。
云姨娘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最担心的就是他受了多少伤,吃了多少苦。他全都挑些不重要的跟她说了,最后还说了两件军营中的趣事逗她开心,云姨娘在这一刻才真的觉得,她的儿子长大了,比齐琮那个纨绔子弟强多了。
是的,齐琮在外人眼中,就是个暴戾乖张,不学无术,仗着家势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云姨娘不懂齐家暗中经营的那些势力,所以她眼中的齐琮在京都享了四年的福,而她的儿子齐臻却跟着父亲在战场上拼杀了四年。
虽然儿子也吃了许多的苦,但是有了这样的军功做保障,将来不愁伯爷不把世子之位给齐臻。
她心里这么想着,也就把这些话念叨了出来,结果便又看到儿子皱起了眉头,就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于是她赶忙投降告饶,“好好好,姨娘知道,姨娘不说了,我的阿臻是最好的,阿臻不愿意争抢也没关系,咱们不急在一时,反正这承恩伯府早晚都是你的。哪怕周氏的女儿做了皇后都没关系,我的阿臻比齐琮强,这点她们永远都比不上!”
齐臻看着母亲这自说自话的样子,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许多事情,父亲不许他和母亲直说,毕竟事关重大,许多机密之事他和齐琮知道,但是周氏和姨娘未必知道。
他也曾明里暗里提点过姨娘,眼光要放的常远,不要只盯着眼前承恩伯府这点利益。可是姨娘却只当他在耍小孩子傲气,瞧不上承恩伯府的家业,还说等他大了自然就会明白了。
他当然明白啊!他从小就明白的很,不明白的人是他姨娘,可是他又能怎么办?
他和齐琮两个,要么将来去争太子之位,要么什么都没得争,他盯着个世子之位干什么?要说争太子,那也未免太遥远,现在齐家能不能登上那个位置犹未可知,如果这时候他就和齐琮兄弟阋墙,那恐怕真是什么都没得争了,乖乖等死好了。
正月初五这一天,宫门才一开,齐月盈就带着人回家省亲了。
与刘宜的全副仪仗不同,齐月盈低调的很,轻车简从,除了跟皇上那边说了一声,并没有惊动其他任何人。
承恩伯府离皇宫并不远,齐月盈坐在马车上,心情雀跃又激荡,她四年没回过承恩伯府了,只有母亲弟弟偶尔进宫看望过她,这是她的家,是无数次她在午夜梦回都想念的家。
现在父亲回来了,她也要回去了,只要这样一想,她就忍不住眼眶湿润。
承恩伯府早早的就得了消息,开了正门,齐昇率领着全府上下所有人站在门口,等着迎接他的女儿归宁。
带到了承恩伯府,自然又是一番热热闹闹的见礼问好。
规矩都是给外人看的,等关起门来,她才觉得自己又变回了那个承恩伯府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