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亲一口……
林冉正把注意放在林洛细瘦的双腿上，满心焦虑，没注意到暗含侵略的视线。
林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自己生来便只是一副摆设的双腿，摇一摇头。
“你不要再四处寻医问药了。”他说，“我活到现在，开的药比吃得饭多，输得液比喝的水多，也没见这腿有什么反应。你做什么自欺欺人？放弃吧哥，我这腿好不了的。”
林洛很少叫林冉哥哥，一旦他叫了，就表明他在认真的在和林冉说话。
二十年来四处求医也不见一丝起色，林家其余人，包括林洛自己，都早已经放弃了。也只有林冉这个认死理的，在旁人都放弃后还在固执的坚持着。
“好的了！”林洛说完后，林冉用更大一倍的音量喊出来，“我说好的了就一定好的了。”
他用力按着林洛轮椅两侧的扶手，神情坚定，没有丝毫的迟疑：“小洛，相信我，一定能好。现在医学技术发展这么快，哪怕现在好不了，五年后说不定会好。哪怕五年后好不了，那就是等上十年、十五年、二十年也没关系……总有一天会好起来。所以小洛，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你作为当事人，更不能放弃。”最后一句，甚至带上了恳求的语气。
林洛怔住。
林冉又将手放在他的膝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羊毛毯为他按摩肌肉。这套手法是他从一位泰国按摩师手里学来的，几乎每天都会给林洛按上一两回。哪怕如今醉酒，手法却娴熟依旧。
林洛默不作声，任他动作。莫约二半小时后，林冉笑着抬头：“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其实没什么感觉。
无论哪一次，无论林冉的手法多么熟练准确，他都没有一点感觉。
可林洛微微点头，如同往常一样沒甚表情道：“好些了。”
随即又看一眼听他这么说和，眼神明显晶亮了许多的林冉：“快去洗澡吧，浑身酒气，熏的人难受。”
林冉这才想起自己这回竟然没事先收拾就直接闯进了林洛的屋子，可看林洛全然不再意的样子，晕晕忽忽的就站了起来。站了起来却没动，而是低头，愣愣看着林洛。
要知道就是在前不久，方好闯进来那会儿，林洛可是气到直接让人把地板给换了新的，就连那些新换的家具也全叫他丢了出去。眼下他的屋子还在装修，现在住的是林家一间客房。
所以自己这个大哥果然是不一样的么？
意识到这一点的林冉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实在不怎么好看的笑。紧接着，似是酒壮人胆，林冉趁着林洛毫无防备，就那么低头亲了下去。
当温润的双唇触及自己的额头时，林洛立时僵住了。还未有所反应，那人就傻笑着飞快的走开，连背影都颤巍巍的，高兴极了的样子。
林洛瞧他逃得那样快，一口血梗在喉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忍不住骂了句：“敢吃不敢认的胆小鬼！”
隔天，林冉宿醉醒来，全然忘记昨晚的插曲，唯独对林洛丢药一事记得门儿清。洗漱完又颠颠儿地跑去叮嘱了一遍。
林洛还是老样子，对他爱理不理。只是今天情况尤甚，任他口干舌燥说了半天，愣是半句不回。
林冉不知道这是被他自己气得，还以为是前几天方好的锅。
也是，林洛向来有着极强的地盘意识。曾经管家王叔未经他允许进了他的屋子，被他二话不说遣走了事。这回方好却是比管家还厉害，不但不管不顾闯了进去不说，看着林洛腿脚不便更是直接扒着人不放手。
他进去那会儿，林洛脸色都黑成锅底了。而那方好不管自己脸上那明晃晃两个巴掌印子，依旧死皮赖脸往林洛跟前凑。边凑边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你怎么能这样？”
“你不是说你也爱我么？”
“我都和林冉分手了……”
在那之前，林冉都不知道在他面前那样娇羞自持的方好竟会做出这等缠人姿态。加上她扰得又是林洛，直接便将那仅剩的些微留恋给丢掉了，沉着脸将人丢出了林家大门。
虽说他和方好断了联系，不过这出闹剧确确是他识人不清造成的。
若非先前他不顾众人反对，认定那方好做他的未婚妻，想来她也不能随随便便就闯进林洛的房间。
是以，将锅甩到方好头上的林冉觑一眼，讨好说：“你从美国回来后就一直闷在屋里，正好这两天有空，我带你去海边看看。”
林洛受腿的局限，格外喜欢大海。每每靠近海岸，就觉天地广阔。一味拘泥于自己无法行走的双腿而错过探索这广袤天地的机会，未免太窝囊。
最重要的是——就算他此生无法靠自己的双腿行走一步，也总有个林冉愿意做他的双腿，陪他去想去的地方。
不再计较对方的选择性失忆，林洛睨他一眼，看对方眼里满满都是自己，微微点了点头。
京城地处内陆，没个看海的地方，好在附近就有个临海的旅游城市。林冉和林洛一起坐在车后座，司机得令后一路直奔高速。
然而，谁都没能想到的是，就在汽车即将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一辆失控的保时捷突兀的出现在路口，朝着林冉所在的车辆撞去。
片刻功夫，车子便被撞到一旁的绿化带上，车身严重变形。
一辆车，三个人。
司机师傅命大。车前身损伤不大，又有安全气囊卸了大半的力道，只受了些擦伤。
林洛命也大。虽说那辆失控的保时捷车差不多是奔着车后座来的，但首当其冲的是他旁边的林冉，而他之后，又有绿化带的万年青做缓冲，只受了些轻伤。
唯独林冉，当场丧命。
车祸发生的瞬间，林冉第一时间扑到林洛身上，紧接着剧痛袭来，他连再见都来不及说。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模糊中总觉得有一群人嗡声嗡气的说着话，等他好不容易睁眼时，魂魄已经脱离肉身，飘离在半空。警笛在大声的嗡鸣，变形的车辆旁边围满了指指点点的群众。
而这群人的中央，是抱着他坐在地上的林洛。
林洛在消防人员破开车门之后，拒绝所有人的帮助，抱着已经失去呼吸的林冉，慢慢爬出车后座。随后便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有医护人员试图靠近他带他和林冉上救护车。却被林洛拒绝了。
他说：“他死了。”
一名医生上前试探，一如林洛所说。林冉已经死了，身体都开始僵硬。
又有人劝他松开林冉上救护车。林洛还是拒绝。
他说：“我很好，我没事。”
说这话时，林洛低着头——这话不是对周围人说的，而是对他怀里的，已经渐渐失去体温的林冉说的。
一旁的交警试图直接将人打晕，免得阻碍交通。却被那医生拦住了。
“死者为大，在运走被毁车辆清理好车道前，先别靠近他们了。”
林冉此刻看到的，就是被交警隔在中央，与人群隔了两三米的林洛。
几乎是看到林洛的瞬间，林冉急奔下去，试图闯进自己的身体，却只是徒劳无功。只能着急的挥舞手臂，一次次的妄图引起林洛的注意，但对方只是抱着他，不声不响。
因林洛低着头，他看不清林洛的表情，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他发现林洛忽然抬头，直直凝视着自己，面容一如往常般无悲无喜。
视线交缠，林冉几乎以为林洛能看到他，兴奋不知如何自己。
然，下一刻，却见对方凭空吐出一口血来。紧接着，好似不要命似的，鲜血如喷泉一样，源源不断的从林洛口中吐出。
一瞬间，林冉失去了所有的行动能力。
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只有那不断自林洛口中涌出的、似乎将整个天地都染成深红的血的颜色，占据了他所有的视野。
片刻的寂静过后，血色淡去，周围又嘈杂起来。
林冉眼睁睁看着白衣的医护人员焦急的上前，穿过他的身体，扒开林洛死死攥住自己尸体的手，将林洛强行压上救护车……
只有他，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他死了，所以他什么都做不了。
无论是此刻安抚悲伤的林洛，还是往后林洛受人欺负时，他都无能为力。
方才从视野里消退的血色再次上涌。林冉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珠开始下凹，呈现出深渊一样黑洞洞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