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听罢,脚步顿了顿,她眯了眯眼眸,在榻上坐下,斟酌一番后,看向陈三思,“本宫便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还是失败,就休怪本官不讲家族血脉情分了。”
“是是是,臣定不辜负娘娘期望。”陈三思慌忙磕头。
陈婉歪在榻上,抬手按了按眉心,朝陈三思挥了挥手道:“本宫乏了,退下罢。”
陈三思恭恭敬敬地给陈婉磕了个头,抬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躬身退了出去。
太极宫内,皇帝刚下早朝,四喜端了杏果凉茶跟在后头。
一缕朝阳映在轩窗上,窗外一株银杏树郁郁青青,微风拂过,扇子般的叶子漾起层层波纹。
皇帝止了步子,他在窗前立住,瞧着银杏树,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子后,皇帝沙哑着声音问:“四喜,这银杏树栽在太极宫多少年了?”
四喜在心底默默算了算日子答道:“回圣上,这银杏是皇后娘娘进宫那年,圣上您东巡洛南时和娘娘一起栽的。”
“柳儿进宫那年?”皇帝看着银杏树轻声道:“一晃眼三十个年头都已经过去了,这宫里头也早就是物是人非了。”
四喜叹了口气道:“圣上,今晨陈三思又去了娘娘宫里,娘娘为端王殿下和裴依依的事情发了火。”
皇帝眼眸闪了闪,他抬手端起凉茶,轻抿了一口,咳嗽了几下道:“传皇后过来,就说银杏树黄了,朕想在洛南行宫办一场银杏宴,要她前来与朕商议。”
“诺。”四喜点了点头,退出了宫殿。
琼鵉宫内陈婉正在用早膳,她放下汤勺挑了挑眉道:“银杏宴?这才七月初银杏树怎会黄叶?圣上莫不是糊涂了?”
四喜朝陈婉恭敬行了一礼道:“圣上传话来让娘娘过去呢。”
陈婉不屑地嗤笑一声,低头继续喝粥,待喝完了芙蓉银杏粥,她才抬眸看向四喜道:“本宫梳妆后便过去。”
四喜躬身行了一礼,退下的时候,他抬眸扫了一眼陈婉,眼底带着惋惜,“娘娘,银杏树栽了三十几年了,草木会枯死,人心似草木,耐心和情意也会耗尽的。”
陈婉眼眸一凛,她眯了眯眼眸,捏着汤勺的手紧了紧,陈婉沉默了一会笑道:“怎么会忘呢?本宫与圣上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本宫这便过去。”说罢站起身,笑吟吟唤来贴身丫鬟便要跟四喜去太极宫。
皇帝正在书案前批阅奏折,陈婉巧笑嫣然,步步生莲,她在皇帝身旁坐下,攀着皇帝的肩膀柔声道:“圣上歇息会罢,臣妾给圣上沏壶银毫茶。”
四喜屏退宫内的内官侍女,替皇帝和陈婉将太极宫的门缓缓阖上。
皇帝连连咳嗽,缓了好一阵子,这才直起腰,他扫了陈婉一眼道:“将你的人撤了,朕要立漠儿为太子。”
陈婉听罢脸色变了变,她眼眸暗了暗,笑道:“圣上在说什么?臣妾没听明白。圣上要立漠儿为太子,臣妾心底很是高兴,臣妾打小就疼这孩子,还记着漠儿七岁的时候……”
“收手罢。这么些年朕太惯着你了。”皇帝翻开一本奏折,打断陈婉的话头淡淡道:“去给外头的银杏树浇浇水,朕适才瞧的时候背阳面的叶子枯萎了不少。”
陈婉神色顿时冷了下来,她道:“圣上这就冤枉臣妾了,这么些年臣妾里里外外为圣上砍掉了多少危及皇位的势力,除掉了多少心怀叵测的人,这些圣上都忘了么?咱们风里雨里过来,如今圣上却说臣妾图谋不轨,臣妾寒心呐!”
皇帝闻言,从奏折中抬眸,他似乎想起了陈年旧事,神情有些恍惚。
陈婉续道:“这么些年臣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圣上,你怎能忘了臣妾的好呢?”
皇帝看向陈婉,良久他淡淡笑了,略一点头道:“朕怎会忘记?你我相濡以沫三十余年,朕怎会忘记你?”
陈婉愣了愣,看着皇帝的笑容,那一瞬间她突然觉着眼前这个人很陌生,陌生到让她有些害怕,她扑到皇帝怀中,撒娇,“圣上是不是怪柳儿最近没来太极宫陪您?那柳儿自罚三杯好么?”
皇帝抬臂搂着陈婉,他一下一下轻拍着陈婉的后背,道:“你拦不住漠儿的,裴依依绝非寻常女子,她才是你应该除掉的人。”
***
七月初三,黎漠立下十日期限的最后一日。卯时,大殿前的车马广场上便乌泱泱地停了不少马车,今日早朝众臣都来得比平日早了两刻钟,黎漠不在洛南的这十日,陈婉动手清理了不少与裴行俨一同做事的老臣,也砍掉了不少摇摆不定不知站在哪一边的臣子,如今的朝廷三分之二的人都是陈婉钦点的。
黎漠从大理寺将裴行俨带走,便是公开和陈婉对抗叫板,两大阵营便这样悄无声息地展开了拉锯战,黎漠人不在洛南,陈婉先下手为强,暗中排查黎漠安插的眼线,将黎漠的势力一锅端。
卯正一刻,皇帝和陈婉已经在三阶白玉阶上的书案前坐着了,众臣都敛声屏气垂手立在两侧,殿内静的出奇,落针可闻。
内官抬了一更漏搁在殿堂里,滴答的水声一下一下打在众人心上。
仅剩的几位肱骨大臣都煎熬地等待着,如果黎漠未能按时带着裴家千金回来,那么这朝廷将暗无天日,陈婉称帝违背天纲人伦,他们会受到何种酷吏刑法,光是想想便吓得一身冷汗。
陈婉端坐着闭眸休憩,葱白的手指在书案上一下一下地点着,唇边带着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昨夜陈三思派人来报说黎漠和裴依依被困在了洛南城外的崇明山中,今日定是不能赶回来的。
卯正二刻的水滴落下,陈婉站起身,眉梢眼角都带着狂喜的神色,她正欲开口说话,听得殿外宫人长长一声喧呼——
“报——端王殿下求见!”
第34章 荷包
话音落下,陈婉脸上的得意神色霎时便褪得干干净净,她紧紧攥着手,指甲掐着手心,转头看向站在阶下的陈三思,目光已然变得狠毒起来。
殿内的肱骨大臣们纷纷松了口气,他们抬头看向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皇帝的表情很淡,仿佛早就意料到黎漠能按时返回一般,他整了整衣袖,启唇道:“宣。”
陈婉一个踉跄跌坐在榻上,额头已然渗出冷汗来,她重重地阖上眼眸,深呼吸了几下平复情绪,待再睁开眼眸时,眼底已经带了呼之欲出的杀意了。
朝臣们纷纷转身看向门外。
殿外红日东升,光彻霄汉,一身玄衣、丰神俊朗的端王殿下和一身红衣、倾国倾城的相国千金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踏上三十六阶白玉阶。
朝臣们有些恍惚,他们抬手揉了揉眼,愣愣地看着从远处缓步走来的两人。
帝后执手,龙凰和鸣。
黎漠克制地咳嗽了几声,宋归心头“咯噔”了一下,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她低声问道:“如何?撑得住么?”
“无妨。”黎漠略一摇头,与宋归一道跨进大殿内。
宋归在殿前跪下,黎漠振袖行大礼道:“臣端王黎漠带裴依依前来复命,请圣上重审叛逃一案,还裴相国一个清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臣女裴依依叩见圣上、皇后娘娘。圣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宋归郑重朝阶上端坐的两人扣头朗声道。
“平身。”皇帝抬手虚扶了一下,他咳嗽了几下后,靠在龙椅上喘了几口气,这才将目光一一扫过宋归和黎漠,“裴依依叛逃一案案情复杂,朕决定先将嫌犯裴依依关押在大理寺,待明日辰时,朕将亲自审理此案,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黎漠脸色变了变,他抬眸看向皇帝,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拖延案子审理的时日,将宋归押进大牢,皇帝是故意给陈婉制造机会让她杀了宋归么?
“圣上,臣以为此案当尽快处理。反叛乃国之大罪,清者固然自清却也抵不过经年累月地处在浑浊之中,如此这般让忠臣蒙羞,着实寒人心。”黎漠拱手行礼,一字一句道。
皇帝看向黎漠淡淡道:“明日便审理此案,延时一日而已,端王怎如此心急?十日期限朕和朝臣们都能等得到,也不差这一日。”
黎漠眼眸闪了闪,他沉着脸启唇正欲反驳,宋归拱手行礼打断了他的话头,“圣上英明,臣女甘愿被押入大理寺。朗朗乾坤,裴依依相信圣上会还我裴家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