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猫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两只爪子搭上脑袋上那只不安分的手,随时准备狠狠往下一抓。
林简彻见好就收,迅速把手收了回来。他玩够了猫,留下一楼窗户旁的台灯,从行李箱里拿了本老旧的书来看。
林简彻翻开泛黄的书本,转眼看见雨水打到窗户玻璃上,晕着树影交错,落下来明明暗暗的光。
他有些发怔地看着窗户上的落雨,再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的指尖还夹着第一张的纸页,半个字都没看进去。
林简彻低下眼,指节抵在下巴处,似乎有些想不明白自己频繁走神的缘由。他坐了一会,最终轻叹了口气,把书本合上,打算上楼睡觉。
只是林简彻刚走到楼梯口,便听见外边传来了一阵细小的敲门声。
那道声音过于轻了,好像主人只是侥幸试一下运气,本就不抱着有人会来开门的意愿。
林简彻习惯性地把手枪往口袋里一兜,走过去开了门。
玄关处的灯有些暗,但足以让他在打开门的瞬间看清眼前的脸,也足以让他整颗心如坠冰窖。
季禾站在门口,淋了一身雨,衣服四处都沾染着血水,正滴滴答答往地板上淌。他眼神空洞地看着里林简彻,没说一句话。
可能是因为光线昏沉的缘故,季禾的眸子似乎过于漆黑了,乌沉沉的,看不见一丝光。
他就像是在雨夜里被浇熄了的灯,没了火焰的生气与热量,只剩下一堆还未丧失本能的残骸。
林简彻一把扶住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气都在往上冲,连着耳畔都是巨大的嗡鸣声。
他上一次见到季禾这个样子,还是在一片没有月光的断壁残垣中。
铺天盖地的硫磺味涌入口鼻,林简彻跑过去,看见废铁上缓缓划落浓稠了红色液滴,而下面是季禾被狠狠贯//穿的身体。
他连恍惚间想起都觉得后怕,这辈子更是不想再见着第二次了。
“季禾。”林简彻颤声问,“出什么事了?怎么到处……都是血。”
“不是我的。”季禾走进来,眸光聚上了些焦。他似乎是冷得厉害,步子微微有些不稳了,“我没事,回来了。”
林简彻把湿透的外衣从季禾身上解下来,见里面确实没了血红的颜色,稍微放了些心。
他看着季禾,低下眼,伸手将人拥住了。
“季禾,”林简彻唤了他一声,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哽。他顿了顿,珍而重之地说,“回来就好。”
季禾身上是极冷的,带着冬季的凛冽和晚间的雨,可林简彻却不愿意放开手,非要等他身上温和一些,才肯松了些力道。
季禾身形一滞,随即闭上眼,脱力般靠在了他的身上。
他将下巴抵在林简彻肩头,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嘶哑的低音,“嗯。”
林简彻听出了季禾气音中的颤抖,不自知地将人抱紧了些。他的喉结微微划动了一下,心口毫无缘由地泛着疼。
季禾靠了好一会,最终往后退了退。他慢慢抬起眼来,轻声道,“我先去浴室,换身衣服。”
“饿了没有?”林简彻勉强平下心中的情绪,朝季禾笑了笑,说,“我给你做碗面条。”
季禾微点了一下头,缓步往里边走,“好。”
25.
季禾再出来时,面上已经恢复了常态。
他随意搭了件白色的裘衣在肩头,眼底染了些淡薄的水雾,骨节处也泛着被热水蒸出来的浅红。
林简彻靠在餐椅上,一只手搭在旁边的窗台处,支着下巴看他。
季禾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的发稍还带着湿意,时不时会落下一滴水珠。
“天气冷,先喝些姜茶暖和一下。”林简彻把手边的碗筷推到季禾面前,弯下眼睛说,“我煮了面条,你尝尝,看看是不是好吃多了。”
季禾把姜茶喝完,挑起面尝了一筷,顿时被烫得舌尖发麻。他却面不改色,像感知不到疼痛似的,甚至还笑了一下,“嗯。”
林简彻透过氤氲的热气看他,没说话,眉心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季禾进来时,他满眼都是大片的血渍。现在坐近了,才发现季禾左脸处还被划上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痕。
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凝住的血红色横在白净的脸颊上,再突兀不过。
季禾注意到他的目光,抬起眼看过去,却见林简彻朝着他笑,“上校可别总盯着我看,天气冷得厉害,面容易凉。”
季禾挑面的指节顿了一下,随后完全低下头去,专注地吃完了整碗面。
林简彻看他放下筷子,才开口说,“我方才没仔细看,除了面上,可还有哪里伤着了?”
季禾立即道,“没有。”
他想了一下,又添上一句,“我不瞒你。”
林简彻听着这句话,稍挑了挑眉,一下想起了早晨刚拿回来的那几包药。
“我知道。”林简彻没拆穿他,轻声问,“今天是怎么回事?能和我说说吗?”
季禾思索片刻,还是把卡车爆炸的事全部告诉他了。
林简彻听完,敛去笑意,冷声说,“我看政府迟早也要垮了。高层能把下面的人赶尽杀绝到这种地步,德行和鬼子怕也是没什么区别了。”
季禾沉默了良久,似乎在斟酌着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垂下了眼,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季禾,”林简彻忽然唤了他一声,上身靠过来,一瞬间离他离得极近。他看着季禾清冷的眸,话语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能和我走吗?这个地方容不下你,我们就一起离开。成不成?”
季禾苦笑了一下,摇头说,“我已经脱不开身了。”
“那个人将我父亲逼得渺无音信,把我姐姐也送进了监狱,”季禾说,“他不会放过我,我也不能走。家姐还活着,我得好好看着她。”
林简彻微俯着身,眉眼处带了一片掩饰不住的低落之情。他问,“你知道是谁在针对你,还甘愿遂他的意?”
季禾闻言,眸光顿时黯淡了下去,有些答非所问地回应说,“我知道。”
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林简彻。”
“我现在很危险。”季禾说,“我有我的私心,不想把你也牵连进来。你是林家的二少爷,不论外头怎么说,只要你父亲还活着,上面总要给你一两分薄面。而我……”
“季禾!”林简彻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有些失态地打断季禾,闭上眼说,“你不用说了,再怎么赶,我也不会走。”
林简彻说完,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他低下头,伸手拉住季禾的裘衣,放缓声调说,“上校,你不要赶我。我不是什么林家的少爷,我一直……都只是一个人。”
林简彻见季禾没回应,微微凑上前,坚决地说,“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季禾,我不走。”
他的话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难过。
季禾心底倏地疼了一下。
他在冒雨回来的路上一直考虑着这事,其实是下过狠心想将人逼走的。
季禾千万次地告诉自己,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不论什么恶事,那都是他一个人该受着的,不能把不相干的人卷进来。可真正见到林简彻,他却没了别的念头,只庆幸自己还活着,还能再多看上那人两眼。
林简彻在扎人骨头的严冬出现,满身温和地给他戒坏毛病,给他做饭换药,还帮他养着猫。
而季禾常年冷着一张脸,冷惯了,面对这样温暖的人,连个得体的回应都不太会做,只是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他独自流落在尘世间,从没这样受过一个人的好,也不知道人间有这样暖和的烟火。暖和到就连他那颗原本冻着的心脏,都逐渐开始复苏了。
当季禾发现自己对林简彻的感情偏离原先的轨道时,已经彻底抽不出身了。
他贪恋这些美好的温和,怎么能狠得下心去逼林简彻,怎么舍得让他离开。
季禾对上林简彻的眼睛,缓缓道,“我也是一个人。”
“对不起。”他说,“我不赶你,林简彻,是我舍不得你走。”
26.
药炉煨着小火,在冰冷的空气中逐渐升温,溢出了些浅淡的苦味。
林简彻靠在一旁的椅子上,左手有些懒散地搭在扶手处,攥着张翻开一半的报纸。
他像是终于看烦了报纸,侧开头,直起身来盯那只正往外冒烟的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