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戎语气沉着,他没有异想天开,他是在认真的准备。
“包下来得要多少钱?你现在有多少钱?”大川像是来了兴趣,眯着眼睛看他,想知道赵戎到底有多少打算。
“一座厂房,全包下来要给陈家两万钱,我只有六千,我手头的衣裳卖了可以结下来八百,徐小姐那边还欠我一千多,加起来不到八千。”
“那你包个屁的厂呢!一半都没有!”
“大川哥,我是来叫你和我一起去的,我们一人出一半,赚的钱平分。”
“大华知道了,你要怎么办?”
“悄悄地,不让人发现。草场位置较偏僻,只要没人去说,便不会有人发现。”
大华服装厂是月岭最大的服装厂在政府里面有人,当然不会允许有人随意开设服装厂。
大川烟斗在桌上敲了敲,笑道:“没兴趣,咱就想和云宝一起,过个稳稳当当的日子。”
“你刚刚也说了,这世道,乱得很,就算是那些个有钱有势的,说不定下一秒便成了乞儿阶下囚。那我们呢,落魄了,我们说不定连他们都不如。大川哥,多赚点钱,总不会有坏……”
赵戎有些激动,音调也渐渐高了起来,大川警惕地看了眼四周,忙去捂他的嘴。
“你小声点儿!行,那我问你,你知道那些人怎么不包厂?还以为自己捡了便宜呢……你怎么保证一定能赚钱?万一赔得血本无归怎么办?阿蒙不用吃饭了?还是云宝不用吃饭了?”
“大川哥,我什么都没有。”赵戎舔了舔嘴唇,接着说,“大川哥,我不会强迫你如何。可是说到底,真正血本无归的也只有我。苦力活都我来做,亏了算我的,赚了平分。”
大川在月岭城这么些年,赵戎不确定他到底赚了多少钱,但绝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他想和大川合作,一来是只有大川他才放心,二来是大川脑子灵活、渠道多。
“我再考虑考虑……”
“我今天就是来问你的,你若是不愿意,我便会和徐小姐合作。”
“你个小王八蛋……”大川苦笑着骂了他一句:“你赵戎吃过苦还想做人上人,你可知道我们这种人要往上爬,须得抽筋断骨扒皮,即使这样,爬上去的几率也只有不到五成。好不容易从快要饿死,到现在这样勉强吃个饱,你可真舍得……”
“大川哥,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行,”窗外柳絮溜进了茶楼,大川望着河边随风飘曳的柳条,陷入沉思,想了一会儿,又说:“不过咱们得立些规矩。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得我来定。”
第十七章
月岭城是个港口城,最初开埠那一批里,就属月岭城里头的人做生意最绝,出了名的老奸巨猾、心思毒辣。
其他地儿的人一提到月岭城,都在心底暗暗骂人——月岭城那些个做生意的,都是夺泥燕口,无中觅有。
因挨着港口,做生意的人多,黑社会也多,还有那巡捕房的督查警官,这一带的军阀,牛鬼蛇神,混作一窝。
又因着也没哪方独大,去独占这一亩三分地,各方在月岭城形成微妙的平衡。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互不干扰即可。是否暗地里觊觎他人手中的东西,这得问他们,一般人便不得而知了。
陈向东是个牛人,报社记者开始,倒插门后占了他太太莫家的家产,脸也不红,等太太自缢后又娶了十几房姨太太,里边儿还有些是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他每次应酬都会拿自己那死了的太太说事儿,常人只当他太过思念以至于到现在都未娶正房,谁能想到逼死太太的就是陈向东自己。
如今为了做月岭市的商会会长,陈向东竟然打算将自己儿子送到那胖司令的床上去。商会里凡是知道这事儿的人,都恨不得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他。
陈向东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在外头打着爱妻护子的名头骗取以前莫老先生好友的信任,脸皮厚到令人发指。
胖司令名叫秦海成,是秦三元的胞弟。
秦三元是南方月岭城周边一带著名的军阀头子,秦三元没文化,给自己一家的兄弟姐妹封了些贻笑大方的名头。
他弟弟秦海成是月岭城的司令,他大哥秦绍关是师长,他妹妹秦青是县长……
旁人也闹不明白谁官大谁官小,后来时间久了,便得出个结论:除了秦三元他自己,余下的都差不多,小打小闹都随他们,大事儿都要秦三元自己做主……
徐仲林这几日都亲自去酒红馆接徐露,带着几名手下,开着警车,十分威风。
徐露想断了和亚美的联系,亚美不同意——亚美背后有地蛇撑腰。他们捧了徐露出名,徐露如今出了名,就想要把他们甩开——世上哪碗饭有这么好吃?
可他们也没想到徐露有个做督查的哥哥,徐仲林,是政府的人。一打听后,发现这徐仲林还是个狠角色。
亚美的态度便转变了,只说是想和徐露小姐商讨一二事,一直派人来寻徐露,说要请她去喝“茶”,如果徐露小姐喝不惯“茶”,他们还备了咖啡,想请徐露为他们新开的楼剪彩。
“茶”和“咖啡”都是行话,“茶”是银子,“咖啡”是金条。亚美捧红一个人,便想着靠她们去和些位高权重的人周旋卖“货”。
徐露脑子灵活,家世好,擅交际,是月岭市上流社会有名的名媛交际花。
亚美有很多货,赌场、纺纱厂、金花楼……这些都是他们的货。
“你问我当初怎么说的?是在怪我喽?我现在不乐意了,反悔了,怎么了?这有什么问题吗?吴伯,送客吧。”
徐露坐在沙发上,伸出纤细的手指,等着人给她涂成鲜艳的红色。听见来人说的话,冷着一张面,淡淡回了一句话。
徐露不稀得这些钱,她唱歌是为了乐子,如果顺便能给徐仲林帮到些什么,便再好不过了。
亚美的人再来,徐露嫌亚美的人烦,直接和徐仲林说了这件事儿,
说到底,黑社会不如警察会耍流氓。
直到徐仲林收掉金花楼里十几个女孩儿的保证书与请领营业执照,亚美和地蛇才暂时作罢。徐仲林不慌不忙,等亚美作罢后,又关了亚美的一家赌场。
亚美在徐露这里吃了个闷亏,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心里记恨住了徐仲林和徐露两兄妹。
——
陈欢的司机换成了莫禹,陈欢死死盯着莫禹看,莫禹背上长了眼睛一般,缓缓转过头,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
过了一会儿,莫禹打破了这个僵局,对陈欢说:“陈老爷让我来接你,以后都是我接你回家。”
“所以呢?”
严格来说,陈欢得管莫禹叫舅舅,莫禹是陈欢阿娘的弟弟。莫老爷子嗣单薄,早年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陈欢的阿娘。
到了六十多岁,晚年得子,和一个丫鬟生了莫禹。
莫禹还是以前那副样子,阴郁冷漠,脸色灰白,常年穿着一件黑色的对襟短衫。长长的头发好似不曾修剪过,胡乱地在脑后绑在一起。
莫禹一双眼睛没有焦点,眼底留着四分之一处的眼白,总是低着头不敢看人,让人无端有些头皮发麻,一般人不敢轻易和他说话。
莫禹替陈向东处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常日与枪和匕首打交道,枪伤刀伤都是家常便饭。陈家的人说他身上沾着死气,可以和阎王爷对话索人命,因此见了他都会绕着走,绝不让自家小孩儿和他说话。
陈欢坐在后座,端出一副好姿态,语气不善地询问莫禹:“我以前那个司机呢?”
刚新换了个司机,又来了个莫禹。
莫禹略微思索片刻,嘴里一字一句地往外蹦:“他,去了其他地方,不在,陈家了。他没有,签卖身契,不是陈家的,人、人、人往高处……”
“停,”陈欢打断他,“不许撒谎,不许死记硬背人家给你说的话。我要听实话,我的司机去哪儿了?”
“欢欢……那人不好……不好……”
听见陈欢的命令,莫禹顿时有些无措,声音听上去也有些痛苦。
“是姐姐让我照顾好你的……”
莫禹听见陈欢的话,有些委屈,声音也低了下去——陈欢是他姐姐的儿子,他是陈欢的舅舅,他就是陈欢的什么人。
但这恰恰是陈欢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