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洛姆这两年来很少在总部现身,即使偶尔回来也常常避开旁人,只单独与纲吉相见。我曾旁侧敲击着询问起她的近况,但都没有得到什么答案,反倒是弗兰无意中提起过她似乎在替六道骸做什么事情,因此才显得如此神秘。
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我正准备离开,余光中却看见了一辆熟悉的车子正朝庄园的方向驶来,于是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探出头张望了两眼。
黑色迈巴赫在大门前缓缓停下,我下意识屏起呼吸,连自己都没察觉到心底隐隐的期待,紧紧的盯住漆黑一片的车窗。
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停止,副驾驶这边的车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身黑色西服的里包恩从上面跳了下来,抬起帽檐看我一眼,像是突然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勾起唇角朝我打了个招呼:“Ciao,一见面就用一脸失望的表情对着自己的首领,你真的是越来越大胆了啊。”
“哈哈,夏莉她大概是把我们当成阿纲了吧!”山本笑着从另一侧绕了过来,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将一把被黑布包裹的长刀背在身后。
我的目光不由被他这个动作吸引了过去,本来还想虚情假意表一番忠心的话语就这样作废了。仔细看了看,我发现那好像并不是山本平日里常用的时雨金时,顿时‘咦’了一声:“这是新的武器吗?”
“啊,你说这个?”他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刀,微不可查的停顿了一下,但很快便重新扬起笑容,“算是吧,因为以后没有彭格列指环的话,还是普通的刀用起来更顺手一点。”
“什么?”我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叫‘以后没有彭格列指环’?你在说什么?”
“当然是阿纲今早说的打算毁掉彭格列指环的事情啊……难道你不知道吗?”山本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神情有几分不解,像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问。
这一瞬间,我脑海中一片空白,用了很久才将他话语中传达的信息全部解析掉,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因为……我的确是不知道的。
毁灭一个家族继承者的证明这种事情,不管放到任何地方都会让人感到震惊与不解,尤其是在匣兵器成为当下战斗主流的武器以后,越是高级的指环便越能承受强大的火焰,从而释放出匣兵器真正的战力。正因为如此,彭格列指环才会遭受觊觎,可同样也因为拥有这样的指环,使彭格列在匣兵器时代依然坚守着自己的霸主地位。
纲吉想要毁掉彭格列指环,无外乎是白兰突然发难的手段令他感到反感,或许也有一些在此次袭击中罹难的家族成员的愧疚,但更多的却还是他本质上就厌倦这种充满了暴力与死亡的斗争方式,因此便想要将这一切的源头毁灭。
这种想法很决绝,但同时却也很天真,我并不认为白兰会因此放弃对彭格列的攻击,因为他的目的如果是想要取代彭格列的话,那么夺取彭格列指环也不过只是他打出来的一个口号罢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将这件事情告诉我,既然下定决心要毁掉指环,那么这一定不会是他突然间便有的念头,或许在那一晚上从宴会回来以后,他心底就已经隐隐有了计划,可是他却没有向我吐露半点。
胸腔深处那种窒涩的感觉再一次悄无声息的涌了上来,我紧紧攥住已被我掌心温度捂的温热的储物匣,尖锐的棱角刻入皮肉,带起的一阵阵疼痛仿佛都要被这感觉所淹没。
一旁的里包恩似是看出了什么,不过却没有说话。他轻轻一跃跳上山本的肩膀,盘腿坐下后说了一句“走吧”,便打算径直越过我走进大门。
山本听话的走了两步,但却在路过我时忍不住停了下来,抬起一只手拍了拍我肩膀,安抚地说:“估计是阿纲最近太忙了吧,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你别太在意了。”
不,我在意的并不是这样的事……
这毕竟是十分重要的一个决定,他有选择性的告诉一部分家族成员也是很正常的,他并没有错。联想到方才看见库洛姆的手时那一闪而过的怪异感,大概是雾之指环也已经被交出去了吧。
如果只是在乎 “男朋友把决定告诉了所有人却唯独没有告诉我”的这种落差感,并不至于令我感到苦闷与疼痛,我只是突然透过这件事窥视到了他内心中真正的想法,那就是……他并不信任我。
这种信任并非是指的忠诚,而仅仅是他在遇到这种重大的事情时,第一个反应便是将我排除在外,就好像我只是无关紧要的一员,并不需要去了解他接下来要进行的所有计划。
到底是为什么……如果只是想要保护我的话,那么一无所知不是会显得更加可怕吗?就像是曾经体会到的那样,我早已渐渐看不懂如今成长起来的他,明明已经在这么近的地方,可是伸出手去,却发现那距离越发遥不可及。
面对山本的关怀,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扬起唇角朝他笑了笑,但山本却依然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说觉得我今天的样子有点奇怪。
“大概是吵架了吧,蠢纲前几天的表现也很奇怪。”旁观了许久的里包恩淡淡道,他愉悦的弯了弯唇角,语气中充满看好戏的意味。
“嘛,两个感情白痴凑在一起,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都不会让人觉得意外呢。只可惜学生的恋爱问题是不归我管的,你们两个自己解决吧。”
丢下这句话以后,他便坐在山本的肩膀上,一脸轻松的离开了。
不管在任何时候,里包恩给人的感觉都是无所不能的,早在很多年以前他便是纲吉心中最坚固也最强大的支柱。他一手拉建起彭格列家族的十代核心团体,也教导出了极为优秀的弟子,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受到过他的指点,有战斗技巧上的,也有在找不到答案的迷茫中的。
虽然总是说着里包恩是大魔王这种话,但我从心底却一直都很敬重他,就像是敬重一位能够在关键时刻为我指明方向的可靠的人生导师一样,这其中除了最开始被他看穿而产生的畏惧,也渐渐有了许多发自内心的钦佩。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在门外顾问庄园外的一场偶遇,竟是我见里包恩的最后一面。
在里包恩死亡的消息传回家族时,我几乎是立刻便放下了手中的事情赶往总部。当我到的时候,山本已经躺了在医疗室中,正准备接受手术。
他似乎被人从正面强行攻击,身上满是沾满了血迹的斑驳剑痕,其中一道直接从下巴劈砍向了左边的心脏,这伤口极为深重,不难看出对方的这一击是想要取他的性命。
长长的回廊上聚集了不少人在等候,我定睛看了看,发现许久未曾聚齐过的守护者们竟然全都出现在了这里,除了早早离去的库洛姆,甚至连云雀都抱臂倚在远处的墙根,微微闭着眼似是在小憩,神情平淡而安静,身边则是与之完全相反的一脸凝重的草壁。
而他们的手上,都已经不见了彭格列指环的踪影。
我视线转了一圈便收回,抬起脚朝着纲吉所在的位置走去。他此时正背对着我、面朝医疗室的大门站立,背影像是一条绷紧的直线,垂落在两边的双手也攥握成拳,那其中也许带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紧张,亦或者是恐惧、悲伤与愤怒。
狱寺站在他的身边,不知正低声说着什么,二人都极为敏锐的捕捉到了我的脚步声,不约而同停止了交流,侧目朝我的方向看来。
视线与我相对,狱寺顿时皱了皱眉,极轻的对我一颔首算作招呼,便抬脚走到了后方笹川了平的身边。
“夏ちゃん……”
纲吉的神色有些疲惫,但见到我时仍然尽力弯了弯唇角,像是想以此来告诉我不用担心。
我心中顿时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猝然间泛起一阵难掩的刺痛,那是一种比自身的痛苦更加强烈的感情,让我不由自主便想要靠近他、拥抱他,想要代替他去承受此刻的所有悲伤。
于是我向他伸出了手,指尖轻抚上他柔软的脸颊,感受到那传递而来的属于他的温暖,不由轻声说道:“累了吗,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纲吉摇了摇头,握住我的手攥入掌心,以极轻的幅度摇了摇头,告诉我他想在这里等待手术的结果,否则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