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疑惑,却也没机会多想,把衣服团作一团重新塞了回去,取下最边上挂着的羽绒服就出门了。
下楼时,穿堂的冷风让我平静了一些。既然字迹已经洗掉了,吴浩宇为什么不直接还给我?要说他节俭,或者他需要这件校服,都不像,我从来也没见他穿过,就算是只在家穿也不该塞在那样的隐蔽角落里,那他到底为什么收着这件校服?而且吴浩宇明明说打球时弄丢了,我当时没有注意他话里的漏洞百出,现在想来确实奇怪,他那么懒的一个人,周末怎么会突然去打球,况且以他的生活习惯,不像是会丢三落四的人。
远远瞧见在原地等我的人,我使劲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暂且抛诸脑后。
吴浩宇带我上了附近的一座人行天桥。
此时将近午夜,这里又不是什么商业地带,桥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只有底下一辆辆快速驶过的车辆,传来让人脑袋疼的噪音。
我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看着吴浩宇不明所以。
吴浩宇扒着天桥的栏杆,形象全无地冲外喊:“喂——老子明天不他妈的去上学了!”
这桥段让我呆愣在当场,能干出这样中二的事的人,怎么着也不该是吴浩宇,我跟他就像调转了身份,在深夜的天桥上冲马路呐喊的形象跟吴浩宇实在太不符了。
“老子根本不他妈想上学!不他妈想高考!都他妈去——死——吧——”
我甚至怀疑吴浩宇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疯掉了。
他踩在天桥的护栏上,比我高出一头,喊完了回头冲我一笑,眼底清明,神采奕奕。
这世界上的事情都他妈是鬼使神差。
“对!都去他妈的去死吧!我当初真他妈是瞎了眼!这辈子不会再瞎他妈第二次了!”
“你他妈还好意思哭!你他妈是什么东西值得老子为你难受吗!”
“我问心无愧!滚——都给我滚得越远越好!”
护栏外的风太大了,脸被吹得生疼,我跳回来,平时训练完都不见得多累的我,在喊完这几嗓子之后却累得弯下了腰,我双手撑着膝盖,眯着眼睛问吴浩宇:“是不是太狠了?”
“狠?没有,这才哪儿到哪儿,再来啊。”
“算了,我他妈真是……阿宇,你说我是不是没救了?到现在我都不忍心,我舍不得……”
我始终没有删掉方佳颖的联系方式。
最开始的那几天,她说什么我都不为所动,后来她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就不说什么没用的话了,但偶尔也会给我发发消息,普通地聊聊天,我也礼貌性地回复,尽量不多说一个字。
而我始终没有删掉她,是因为即便她伤了我的心,我也还是舍不得。
我知道方佳颖在等什么,她等的就是这一天,天时地利人和,所有情绪都到位,我或许会心软一次。
今天是圣诞节,从香港回来之前我说不一定有很多机会能回去看她,但是圣诞节一定去回去陪她过的,虽然中间因为别的机会也见过两次面,但圣诞节毕竟还是不一样的,她喜欢浪漫和有仪式感的东西,如果要许愿的话,我希望她的心愿都能成真。
还有不到几分钟就要过零点了,我手机上方佳颖的消息提示仍旧坚持不懈地在闪,电话也是不断,对面的人似乎铁了心要把我找到。
我抬头看吴浩宇,他就站在我一步之外,这个我抬手就能够到的人,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的人。
我把手从膝盖上移开,伸出去,果然就被一个温暖有力的手掌握住了。
“阿宇,你拉我一把,你救我一把吧。”
我重新站到栏杆前,盯着不远处明亮的路灯,用粤语沉声说:“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喜欢你了。”
方佳颖这个人的一切,终于从我这里全部删去。
圣诞节过了,该翻篇了。
☆、第十一章 By吴浩宇
学校还算有人性,元旦也给高三级放了一天假。
前两天班里不知是谁起的头,喊大家31号晚上一块出去跨年倒数,响应的人加起来差不多有半个班。这种事张天乐本应是第一个要积极参与的,但他如今配合训练,比以往更为自律,起居作息和饮食摄入也在严格控制,跨年倒数谁知道要搞到几点才能回家,更何况集体活动免不了聚餐吃饭,被问到跟不跟大家一块去时,张天乐委婉拒绝了。
当晚晚自习结束后,班里人散得比平时都快,各自回家的回家,不回家的游荡,约好十一点在市中心的一个商业广场集合。张天乐兴致缺缺,跟我说了句“明年见”后就老实回家去了,倒也没觉得他遗憾。
我回家洗了澡,换了身衣服,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动身去跟大家会合。
广场上早已乌泱泱全是人,明明还有一个小时,大家却都宁可在寒风里站着,也不找个角落避一避。我挤在人群中找寻同伴,愈发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按理说我对跨年倒数这事是真不怎么感兴趣,但既然有人喊,来也就来了,可我没想到人竟然能这么多。
班里人陆陆续续到齐,围在一起说话嬉闹,我捂着鼻头哈气取暖,觉得真是给自己找罪受。
商场楼外嵌着的大屏幕此时仍是漆黑一片,毫无动静。流传的消息都说这个广场今年会有跨年活动,到时候大屏幕显示时间,人们一同倒数最后六十秒什么的,可在我看来起码到现在为止并没有这个迹象,商场大门紧闭早已打烊,而这大屏幕看起来也像打烊了。
时间逐渐接近零点,甚至到了最后几分钟时大屏幕也依然动静全无,广场上众人终于按捺不住,嘘声连连,只好自行组织倒数。可人实在太多了,根本没有一个统一的时间,整个过程下来我先后听见了至少四拨不同方向传来的倒数声。
在我跟周围同学的面面相觑中,新年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到来了。
人们的嘘声更大了,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失望的咒骂。
我揣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时不时在振动,无非是些新年的祝福消息,待人群散了一些后我把手机拿出来查看,才发现其中竟然有一条张天乐的语音。
他的声音含含糊糊,似乎是刚睡醒,一条四秒的语音几乎前面三秒都是空的,我听了两遍才听到他后面突然录进去的四个字:“新年快乐。”
我看了眼屏幕,消息发送时间为零点整。
我埋下头默声笑了笑,打字回了一样的消息,再若无其事地把手机重新揣回兜里。
人们的新年从一场不如意的倒数开始,但有人及时醒来,跟我问候了一声快乐,我就真的挺快乐的,看来跨年这件事也不是那么无聊,起码给我的新年开了个好头。
对于元旦的一天假,张天乐早就有了打算。
高校的校园大都对外开放,校园建设和设施也比一般中学校园要完善许多,他需要趁着节假日这个机会,找一个标准场试跑,对目前能取得的成绩做一次尽可能精确的测试。
张天乐最终选择了郊区的一所综合性大学,他一早六点多先过去热身,让我不用早起,睡醒了再去就行。
而我内心其实是有些抗拒的,比起大冷天跑到十几公里开外的地方待着,我还是更愿意在暖和的被窝里度过新年的第一天,可该死的生物钟放在平时屁用没有,一到放假这天准时让我在七点醒来,我在床上迷迷瞪瞪地坐了一会后,还是认命地起了床。
至于为什么张天乐舍弃了更近的市体校而选择去别的大学,他毫不在意地坦白过:“就我现在这水平,还敢去体校丢人现眼?”
而事实确实如他所说,目前的成绩并不是很理想。
张天乐在过终点的一段距离后停下折返,向我跑回来,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结果,我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秒表,显示11秒4,只好再次朝他摇了摇头。
他跑到我跟前,也看了秒表一眼,才懊恼地低声骂了句“操”。
张天乐备战的是100米短跑,这是今天试的第五条道了,最好的成绩也只有11秒2,总体平均下来还算稳定,但并没达到张天乐的预期,他要是想让晋级的把握大一些,日常练习起码也得稳定在11秒内,对于提高0.1秒而言,现在还不是最难的阶段,所以他现在面临的不是极限,而是瓶颈。
张天乐在一旁叉着腰喘气,神色不佳,我在本子上记录时间,随口问道:“你是不是早上热身热太猛,怎么在标准场还没在学校发挥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