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妻想到此,忽然眼神一亮:“如此这般,已是出了人命,我的头……是不是可以换回来了?”
“那恐怕,还需城隍爷凭断。”
朱妻却不见消沉,此事闹得这般大,就是城隍爷与陆判关系再好,也是不能徇私的。
几人一番交谈,马介甫也从十王殿回来了,他是第一次做毁人神像这种事儿,既新鲜刺激又忐忑不安,回来后又是好一番说道。
朱妻已让奴仆摆了茶水,等到夜深透了,便有鬼差押着陆判与朱尔旦进来。
谭昭怕自己黑夜里太亮,默默往张生后面躲了躲,猫了起来。
“道长,你做什么?”张生配合着小声道。
“回去同你讲,先听着罢。”
张生也不怀疑,他对司道长的品行是非常信任的,闻言还往侧边坐了一点,将司道长的身形整个挡住。
如此万般铺垫,城隍爷的法身终于降临了。
“陆判,你可知错?”
陆判心中自然不觉有错,但他也知道好歹,便说道:“小臣知错,但此时与朱尔旦无关,乃是……”
“放肆!你私自盗窃凡人肚肠,挪作他用,本官看在你往年的面上,轻饶你一回。你却仍不知悔改,竟从活人身上……”
城隍爷讲完陆判的罪责,又讲了朱尔旦的,没想到这朱尔旦竟是将那投了诉状的落第书生害得家破人亡,人是未死,却比死还不如。
“陆判、朱尔旦听判,陆判革除判官之位,永世不得录用……朱尔旦寿命减三十,死后入……”
城隍爷大忙人,很快便离开了,只是离开前瞧了一眼谭昭所在的方向,这才离开。
陆判被革了判官之位,就是普通的鬼,他要入轮回,恐怕下一世也不会太好。至于朱尔旦,他是活人,在收回聪明肚肠后,他必得走完人生,才能去地府领罚。
当下,便有另外的判官将朱尔旦与宁采臣的肚肠互换,又将朱妻的头换了回来,吴小姐已死,便将她这世的福祉加注在下一世上,许她立即投胎,不用苦等。
吴家一顿哭别,此事就算是了了,至于吴御史是不是要报复朱尔旦,那就是人间的事了,不归地府管辖。
刚好,地府的人离开,撤去结界,外头敲锣打鼓的仪仗队来报喜:“朱相公可在!朱相公可在!头名解元公……”
朱尔旦却躺在地上,昏死过去,他身上还有血污,也不知还有没有福分去享受解元带来的这份荣耀。
朱妻换头之事,整个陵阳城的人都知道,她换回来了,反而没人认得她了。她对朱生生恨,左右她也没儿女,便直接带着寡母离开了陵阳城。
奔波一夜,此时谭昭一行已经回到了金华城,正蹲在早餐摊上吃馄饨呢。
“诶,对了,今日是秋闱公布的日子,宁兄你……”
张生这话音刚落呢,外头敲锣打鼓的人就来了,是贺宁采臣得中举人的,榜上第八名。
宁采臣喜不自禁,出去便被人拥着往考试院去了,聂小倩撑着油纸伞,忽然脸上的怨气就散了。
“真好。”她忽然开口。
聂小倩想,她在最孤注一掷的时候,遇上了宁公子,他是个端方持重的君子,不为她的美色所惑,也不为金钱折腰,他相信她的本心,对妻子忠诚不二,对萍水相逢的她也是全然相信,她感激他,欢喜他,如今看到他高中,便是好了。
没有嫁给那个薄幸人,得遇此番良人,虽无缘,却已是满足了。
“我要走了,替我同宁公子道一声恭喜,愿他平安喜乐,仕途顺遂。”聂小倩说完,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容,随后消散,徒留一柄雨过天青色的油纸伞。
许久,张生道:“这宁生,傻人有傻福啊!”
谭昭就笑他:“你也是啊!”
“我哪有!”
“哦,是吗?我可是瞧见了,你替那朱妻作掩饰送她离开了,可是真?”
张生炸毛:“不是你让我做好事嘛!再说了,什么负心多是读书人,小生也是读书人,必须为读书人正名!像朱生这样的,只是个例,个例!”
“行的吧,你开心就好。”
张生囫囵吞了个馄饨,烫得龇牙咧嘴,引得马介甫一顿嘲笑,旁边的佛珠跳了跳,显然也是幸灾乐祸。
谭昭:……没救了没救了。
燕赤霞是隔日夜里离开的,走之前带走了一坛谭昭酿的枇杷酒,背着一个剑匣,一身轻松。
谭昭听到声音起来,却没有出声,直到人离开,才走到廊下坐下,也不知燕赤霞的心结解了没有,万事不相信,只凭锋剑,希望他能早日得成大道吧。
“司道长,你也要走了吗?”
如今,这座暂时落脚的院子,只有他们二人了,宁采臣中了举,便回乡报喜去了,而且他妻子久病,因换肚肠一事,朱尔旦那减去的三十寿数加在了宁妻身上,他心中自然欢喜。当然,也有聂小倩迷途知返,他能帮到人,自也非常开心。
如今燕赤霞一走,难道当真是曲终人散?
谭昭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嫌弃我?”
“那哪能啊!小生只是觉得以道长你的性格,不是喜欢久留一地的人。”张生很多时候,都意外地敏锐。
谭昭抬头望着清冷的月亮,忽然就笑了。这个世界的玄妙,才刚刚撕开展现在他眼前,他怎么舍得就这么灰溜溜地走!这不符合他的风格,既然在天道面前挂了名,那当然要替自己寻个靠山了,本土大佬阿佛就不错,是不是?
系统:宿主,你不仅要吃自家的软饭,还望着别人锅里的软饭?
[不行吗!]
“怎么了?”张生摸了摸脸,有些不太自在。
谭昭想了想,非常正经地开口:“小张啊,你家……还缺西席先生吗?”
第27章 道士与鬼妖(二十七)
张生一听,当即非常高兴, 跳起来道:“学生张懋, 拜见司先生。”
星夜皎洁, 院内一片月光,昨日秋雨过后, 夜里愈发寒凉,谭昭却觉得还不错,虽说他还没解决怎么遮掩“灯泡”的问题, 但问题不大, 阿佛大佬珠狠话不多, 以怨气替他挡着,连城隍爷都没一眼瞧出来, 即便后头怀疑, 也没有寻他, 想到此, 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格外轻松的笑容:“哎呀这么客气做什么,我们来谈谈束脩的问题吧。”
张生:“……”道长不愧是道长, 实在人!
既是谈妥, 第二日张生就叫了马车回慈溪, 也没忘记带上埋着的枇杷酒, 走到城外时, 小狐狸马介甫来送行,他倒是想跟他们一块走,无奈族中有个族妹出了点事, 他要赶回去替族妹主持公道。
“放心,等解决了族妹的事情,小生定会去慈溪寻你们喝酒的。”
“去去去,谁要同你一只狐狸喝酒!”
“小生找的是道长,又不是你,瞎积极做什么!”
两人日常怼完,相视一笑,挥了挥手,约定三年后一起考秀才,这才挥手告别。
正是秋高气爽,参加秋闱的学子们,也陆陆续续出城中,谭昭与张生混在其中,倒是一点儿也不显眼,甚至因为两人生的好,还有不少学子过来结交。
不过像宁采臣这样的傻子到底少,一听说两人一个白身一个童生,皆都散了。
“现实!太现实了!等小生以后中了进士……”
谭昭拍掉张生的手:“那也得你中了进士再说,还有三年呢,现在是你最后的逍遥时光了。”
张生“嗷——”地一声,痛苦地捂住了脸,不小心蹭到旁边的阿佛,又被阿佛追得满头包。
“累了累了,你打吧,口渴死了,有水吗?”
谭昭拿起水袋递过去,张生尽皆饮下,尤觉不够,看到路边有一乡下汉子在卖梨,立刻让车夫靠边停车,自己拉着道长去买梨吃。
如今,正好是水梨成熟的季节,这梨子走得近了还能闻到清甜味,滋味定是不错。
两人走得近了,却见这汉子与一道人起了争执,旁边的乡亲指指点点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张生惯爱看热闹,便与旁边一人交流:“这怎么了?梨子吃死人啦?”
这人显也是个喜欢讲八卦的,立刻便道:“那哪能啊,这人侍弄梨子是一把好手,种的梨子甜,这位道长路过此地,口渴难耐,与他讨个梨子吃,他不肯便罢,还呵斥这道士,你不能瞧他穿得破烂便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