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铮刚刚被对面伸过来的脚触到时就微微一怔,正呆着没动思索着什么时,余光看到了奉九的动作,忽然动作有点大地把椅子向后一推,一桌人都吓了一跳,他微微一笑,“抱歉,我和俊之想离得近点说话,跟我换一下位子。”俊之是小艾的字。
奉九感受到了他突如其来的怒气,顺从地起身换座,对着对面的艾太太笑了笑。
唐佳莹手里握着餐刀,也不吃了,面无表情,连个礼貌性的敷衍笑容都欠奉。
宁铮和对面的小艾先生忆起去年他带着小艾先生去了南口阅兵,小艾先生也是个怀揣英雄梦的热血青年,非要参加宁军,“保家卫国”。
宁铮哭笑不得:“咱们是好朋友,你参军就成了上下级了,我父亲和你兄长都不会同意。”
谁知小艾先生很犟,反反复复说了好几天,后来干脆自己买了张去大连的船票,偷偷去奉天报名参军。结果刚到大连就被艾先生联系的大连警察署给扣下了,现在回想起来也是乐事一桩。
又过了一会,上了西餐厅的招牌甜点,这家西餐厅的甜品部是老板太太负责的,都是地道的德式西点,奉九觉得黄油冰淇淋、奶油栗子粉和果料刨冰都很出色。
小艾先生又抬头对奉九说,略带羞怯地说:“见到宁夫人,我才知道什么叫‘雨后清荷’。”这直言不讳的当面夸赞让奉九有些羞赧,宁铮则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儿。
忽然听到一个硬邦邦的女声说道,“我吃好了。”
唐佳莹像是在和谁生气一般地拿雪白的餐巾狠狠擦了擦嘴角,随即往铺着红白格子桌布的餐桌上一扔。
小艾先生变得局促不安起来,宁铮若无其事,转头问奉九:“喜欢这里的甜品?”
奉九正舀了一勺带葡萄干和榛子仁碎的刨冰要往嘴里送,诚实地回答:“嗯特别喜欢。”
两人随意交谈,都没把唐佳莹的失态放在眼里。
宁铮笑着对小艾先生说:“那贤伉俪还是先回吧,我和太太再坐一会儿。”
小艾立刻象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站起身,“宁兄,那好吧,得罪了,我们先走了。”
他主动到柜台结了帐,紧紧抿着唇,带着一脸不满又骄横的唐佳莹离开了西餐厅。
他们一走,宁铮也不吃了,抱着胳膊不知在想什么。
奉九吃得很专心,待到把自己这份的甜品都吃完了,这才放下小银调羹,擦擦嘴,心满意足地扭头看向宁铮:“你也吃好了?”
宁铮沉默地站起来,替奉九拉开椅子,他们很快上车回到了别墅。
梁维钧的单层别墅外表看起来很是简约朴素,只有一层而已。
奉九知道他的第三任太太王慧兰是一位华侨,南洋爪哇糖王的千金,据说富可敌国,本人也通晓英法荷等六国语言,还热衷于音乐舞蹈美术的学习,艺术鉴赏力和时尚品味一流,服饰也是全中国公认最优雅时髦的,很多达官贵人的太太到了她家,甚至包括江夫人,都要去偷看她的衣橱,以判断自己是否落伍。
奉九想到这,不禁摇了摇头,对这样精心于穿着打扮而能不厌其烦的人很是敬佩——如果让她天天孜孜不倦地研究这些服饰首饰,她能疯。
忽又突发奇想,不知道自己名下的财富跟她比起来怎么样……对自己忽然而起的攀比心感到汗颜,不禁偷偷抿嘴笑了一下。
宁铮余光看到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面色更加阴沉。
梁维钧常年驻外,只有回国述职时才会抽时间过来小住,所以这里反而成了他的一众亲朋好友的度假胜地。
梁维均和宁铮的交情,可以追溯到三年前他们在美国和欧洲的相遇,当时梁先生刚刚卸任北洋政府的外交部长一职,正在欧美游历,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结为忘年交。
宁铮曾非常认真地请教过梁先生关于苏俄和日本在东北的现状问题,梁先生做过极其精准的分析,后来,宁铮一再力邀梁先生到奉天任老帅的高级顾问,但很快梁先生又在国民政府外交部有了任命,此事就不了了之,但宁铮与人交往时恭谨、大气、洒脱,所以得到很多人的赏识。
门口梁家听差脱帽向他们问好,笑容满面地替他们开了门,很快有人上了新鲜的果盘,奉九道过了谢,下人又迅速无声地退了下去,临出去前带上了门。
宁铮自刚才小艾夫妇离开就一直很沉默,进来后就往靠窗的金红色长沙发上一坐,什么也没说,随手拿过一份今早的《顺天时报》看了起来。
早上奉九刚来时,并没有来得及四处看什么,现在有了功夫,就闲闲地站在客厅中央,打量着这座一进来才发现别有洞天的大厅,称得上金碧辉煌、奢华夺目,因为到了夏季,到处是白色的薄纱窗帘,宽敞亮堂,举架极高,天花板上安着不止一个美国通用“奇异”牌大吊扇,到处是白色和金色交相辉映,四处摆放着鲜花,粉白的虞美人、海蓝的鸢尾、大朵粉紫色、红色的睡莲,飘在大大的水晶盘子里,又点着香氛蜡烛,真是营造气氛的高手……都是自己喜欢的。
奉九叹为观止,她可不认为这一切理所应该:这位王姓夫人是有多周到?居然在提前知道东三省的少帅要带着新婚妻子来此休假,就远远地操控着一切接待工作,贴心到连这样的细节也考虑周详。
她被勾起了兴致,兴味盎然地到处欣赏着壁画、窗帘、家具和雕塑——奉九是个善于学习的人,不光从书本上,在生活中遇到好的可以借鉴的,她就会不间断地学习。
她又对着墙上巨大的巴黎塞纳河的油画发了半天呆,心里想着,只怕这栋房子的建设和装饰不是一个人负责的,建造是梁先生;而装饰,如此奢华又不失格调,只怕是王夫人的手笔。
饭后也溜达快半个时辰了,应该可以躺下了,奉九吃饱了饭,就有点犯困,她是中国特有的睡子午觉制度的坚决拥护者和严格执行者,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要去睡个午觉了。”
待走过宁铮身边,他一把拉住她。
怎么了?奉九抬头注视着他,一脸不解。
对,就是这种眼神,无忧又无虑,纯洁又无辜,可她,偏偏能对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肮脏事毫不在意,即使这肮脏事与她大有关系。
“刚刚明明看到了,为什么不生气?”宁铮的声音很轻,说话更是没头没脑,但他们俩都心知肚明。
奉九一阵头疼,现在这个情形,有点类似于小彩红那个事儿,不过,这回可不赖自己,真不是自己要乱配鸳鸯。
宁铮声音虽轻,但却比怒声说话还吓人,虽然是夏日,但奉九也感受到了他周身的寒气,不过,奉九也有点儿委屈:“我以为……”下面的话不好说,她又忍住了。
“什么?”宁铮咄咄逼人,他把奉九拉近自己,低头逼视着她。
“我以为,你们这是你情我愿,我……不好打搅。”奉九说话的声音怯怯的,没多少底气。
宁铮:“……奉九,你是我太太,有人当你的面勾搭你丈夫,你生气才是正常的,否则你自己的尊严都被践踏了,知道么?”
奉九嘟了嘴,颇有点不以为然,咕哝着:“我的尊严,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宁铮深吸口气,闭了闭眼睛,“如果有人当面觊觎你的东西,你会不生气么?”
奉九认真想了想:“那要看是什么。”如果是首饰衣服什么的,完全不会生气,可以出借,自己一向大方,只要不是内衣就好。
宁铮忽然间气急败坏:“牙刷!”
“哦那绝对不行。”奉九很快地回答——进嘴的东西,怎么能与人分享。
“那你想想我,我不是跟你的牙刷差不多的么?”宁铮觉得有门儿,接着循循善诱。
“可牙刷天天用,一天至少两次,但我也没想……”用你。奉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这个比方不大恰当。
宁铮抿紧了嘴角,他拉着奉九回到卧室,关了门,就开始脱衣服。
“你也要睡么?”奉九从他刚开始不说话就有点不安,不知道这位先生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我也要睡,和你一起睡。”宁铮冷冷地说。
奉九无语,没办法,只能一起了。
他很快脱光了自己的衣服,随手接过奉九递给他的睡衣扔在一边,又开始动手脱奉九的衣服,奉九不住抵挡着,“我自己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