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看着眼前清丽绝伦的少女,想着她一下憨直至真的性子,看淡钱财,谦和暖人,的确不是恋势的那种女子。他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听说你这位前准姐夫很英俊。”
“英俊的男子多了去了,又不是他一个,而且一听他的身份,谁会想把自己陷进去?再说了,凭什么我大姐不要的,就让我接着啊?我是收破烂的么?”
明明气氛不对,但虎头还是一如既往地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权势震天的宁少帅,到了唐奉琳唐奉九这,居然成了她们唐家姊妹嫌弃来嫌弃去的“破烂儿”了。
他心里轻快了一些,刚才洗净了血迹,他们回到书房,虎头看着已经报废的自行车模型,毕竟倾注过心血,不免有点惋惜。
忽听得奉九柔柔的声音响起:“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虎头,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说过的话?”
“什么话?”他随意地问。
“长大了我们俩结婚啊。”奉九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虎头听了这话,立刻像个锯嘴葫芦一般,呆呆地望着她,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干嘛?!奉九不满他这神色,像是嫌弃自己似的,不禁飞几把眼刀扎他。
“算了算了,不为难你了,我可不想这么早就结婚,我还要去美国念大学呢。”奉九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小心翼翼地解开手帕——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于是在书桌上的笔筒里找到了一把小镊子,点着火柴消了毒,把虎口上扎的小细木刺儿都挑了出来,一边挑一边“噫噫”地叹气,等都挑完了,看着血兹呼啦的伤口,这才两手一摊:“哎哟看着就疼,我屁股都发麻了。”
虎头:“…………”
“等会儿我派秋声给你送岫岩红药,这段日子,你可不能再沾水了啊。”
虎头默默地点头答应。
奉九眼睛随意一扫,这才发现那辆漂亮的汉堡自行车木雕,已经被折成了两段儿,断口处染着暗褐色的血迹,很显然,虎头刚刚把它折断了,这才把自己的手都扎伤了。
她暗暗回想着刚才听到那一声“咔擦”声时,两人到底在谈什么,想起来了,是“订婚”……
看来虎头也舍不得自己这个发小儿订婚,奉九莫名有些温暖和心慌……
“奉九,上次你拒绝那个姓包的,不是用我当挡箭牌的么,这次也这么说,可好?”
奉九心下一窒,勉强笑道,“我大姐的事儿你不是也知道了么,要是家里再出一个私定终身的女儿,我爹真能厥过去。”
虎头,我怎么敢冒险把你拿来做跟宁家对抗的借口呢?这次是杀人不眨眼的军阀啊。
她站起来,回回神,又嘱咐了虎头一遍,一边心里暗骂自己真是罗里吧嗦,最后又忍不住加了一句:“你这双手,可是将来要画图纸盖房子修桥梁的手,最是本事,可不能有什么闪失,知道么?”
虎头没说话,奉九叹口气,摆摆手,走了。
留下虎头望着桌子上已经报废了的自行车模型,心里酸涩难当,他多想自己能父母双全,家境富裕,有人替自己着想,让自己在金玉满堂的唐府,直得起腰,能平视着他最喜欢的奉九,那双灵动清澈的眼眸……
第14章 一面新妆待晓风
自从前几天宁家过来下聘,奉九一直都是闷闷不乐的,此时,她正在福泽居唐家老奶奶的大炕上陪着同父异母的小妹奉灵玩儿欻(chua,三声)嘎拉哈,面色红润和善的唐奶奶则笑眯眯地在一旁观战,看着面前两个孙女,怎么看怎么好——虽说她跟继母不亲,但对于这个小了自己两岁的妹妹还是很喜爱的。
按说以奉九的年纪已经不大喜欢玩这个了,不过爱玩的小妹既然发话了,她就乐得陪她玩一遭。
奉灵羡慕地盯着姐姐灵活的手一欻一放,三副共计十二个小巧的嘎啦哈就如同听得懂奉九的心思似的,在自己“捂一花,亮一花,四个不齐给人家”的反复念叨里,先将一个黄豆口袋高高抛起,再抓紧时间灵巧地依次将嘎啦哈摆出一水儿的“肚儿”、“坑儿”、“驴儿”、和“砧儿”四个面儿。
这三副嘎啦哈,都是奉九的亲生母亲还活着时在母亲的指点下做的,那时她将将八岁,亲自动嘴,连啃带舔,弄了一大堆的羊骨节,又洗得干干净净,晒得透透爽爽,这才从其中挑出品相最好的十二个,用红蓝粉三色染色,经过这么多年这么多人的玩耍,嘎啦哈象涂了一层油一样,变得晶莹温润,是奉九最喜欢的小物件儿。
奉灵出神地望着姐姐柔美的侧脸,知道姐姐因为跟前准姐夫定亲的事儿而心生郁郁,内心极为不忍,所以这几天才动不动缠着姐姐让她陪着玩儿,分散些注意力。
其实以奉灵的眼光看来,宁铮还是不错的,但既然姐姐不喜欢,那自然就有她的道理。
奉灵对两位姐姐都极为喜爱,但因为跟二姐年龄接近,总是玩在一起,所以感情更好。
奉九误会了妹妹略显沮丧的神色,笑着安慰小妹:“你的手太小了,抓着自然费劲,不过‘小手抓宝’呀,我们大灵子以后一定是个富甲一方的女财主。要不姐再给你寻一副更小的狍子骨节做的嘎啦哈吧;再有,口袋一定得抛高,而且不能偏,这样你翻动的时间就能充裕些;还有,别怕口袋砸手背上,别躲,不疼的。”
姐俩正说得热闹,父亲身边的下人忽然过来说老爷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位客人,让奉九和八小姐都过去见见。
奉九一头雾水:什么客人居然指明让家里两位小姐作陪?她和奉灵赶快跟奶奶说了回头见,跟着下人到前面客厅去了。
她们一进客厅,就看到一位货真价实的西洋美人儿,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小,淡白金色的长发,编着两条麻花辫,柔顺地垂在耳边,一双绿翡翠般的大眼睛里有金色的光圈,跟小西教堂高高的穹顶镶嵌的彩色玻璃上画着的那些个天使一样美丽。
这一阵子脸色总也不放晴的父亲难得的笑容满面,拉过姐妹俩做了介绍——这是新调任奉天的美国领事葛大卫的大女儿,葛大卫以前在上海的领事馆做一秘,父亲在上海做生意时曾与葛大卫私交甚密,两人虽一中一西,但性情甚是相得,称得上是至交了,父亲在语言上也是颇有天赋,英语说得甚是流利,这么看来奉九卓越的语言天赋也是继承于他。
这次美国外交部人事变动,资历甚深的葛大卫一跃成美国驻奉天总领事,带了家眷上任,自然要与故人结交一番,这是他的大女儿,中文名字叫葛萝莉。
奉灵年纪还小,再加上语言天赋一般,英语不大灵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姐与客人用英语相谈甚欢了。
两个小姑娘一见如故,奉九的英文因为从小就请了在奉天小西教堂做神父的美国人林沫神父辅导,所以操着一口纯正的美国东部口音,葛萝莉则是美国中部伊利诺伊州芝加哥的姑娘,两个人的沟通完全没有障碍,于是奉九领命,奉灵则嫌听不懂会闷而借口要回去习字躲了开去,父亲的司机兼保镖卫镧开车,陪着葛萝莉这位西洋美人儿逛街。
两人坐在车后座上闲谈,葛萝莉问奉九最喜欢哪本美国小说,奉九毫不迟疑地说:“欧文?威斯特的《弗吉尼亚人》。”
葛萝莉的绿眼睛里登时亮起了光:“为什么呢?”
“因为那里面阐述的有关爱情的真谛,我很认同。”葛萝莉没说话,静静等着奉九往下说。
“小说里男主角弗吉尼亚人对女主角贵族小姐莫莉一见钟情——总听到有人说一见钟情才是纯粹的爱情,自由恋爱的爱情才是爱情,怎么可能?不管什么时候我们看到的人都是一个整体的人,不管吸引你的是他的容貌、气质,或是皮肤、身材,或是谈吐,其实都有这个人深深的阶级烙印。”
“我喜欢里面男主角的坦荡,他跟莫莉说,希望通过跟她结婚,让自己变成‘更接近你们那个阶层的人。’说得多明白无误,因为我一直认为,人类所有的感情,归根结底,都是利己的,都是为了提升自己,都是为了让自己更好。”
葛萝莉欢呼一声抓住了奉九的手,“这是神的旨意么,居然让我在中国遇到了我的知己,我跟你有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