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西安的江自然也知道了,忍不住给夫人打电话,“看看这个宁瑞卿,就是靠不住,不是还说他们夫妻感情甚笃么?这可好。”
他是知道夫人和宁铮的交情,也知道夫人对这位东北年轻统帅的微妙情感的,心下向来有点不服气,所以堂堂国民党党魁、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居然也忍不住八卦了一下。电话那头的江夫人也很纳闷,这事儿,实在不像是她自觉知之甚深的宁瑞卿做得出来的——这一对儿夫妻感情之好,宁铮对奉九的痴迷,简直是平生仅见,怎么突然就走到这个地步了?那个杨之荻什么玩意儿,拍马也赶不上唐奉九一分一毫。
不会是别有所图吧?性格狐疑的江说着说着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想起来又有个杨之荻掺乎进来了,这就可以理解了,毕竟,再美丽的容颜,也架不住天天对着,情史丰富、荒唐过甚久的江觉得同为男人,他倒是有点理解宁铮。
江夫人觉得作为前宁夫人的干姐姐,她需要过问一下此事。夫妻俩又议论了一会儿,也就不太放在心上了。
此时的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看似无关紧要的孤立事件,居然是几日后惊天事变的一个重要铺垫。
第111章 春休
奉九走后的第五天,恰逢“一二九”运动一周年纪念日,一大早,西安各校爱国学生一万多人集结到“西北剿总”司令部所在地南院门广场,刚要开始请愿集会,一则让人震惊的消息传来:东关竞存小学队伍出校门时,被中央直属宪兵二团阻拦,宪警马志超更开枪打伤一位十二岁的小学生。
人群随即骚动起来,流亡学生此时已知晓江委员长入住临潼华清宫,于是迅速向着骊山进发,并一路上宣传“停止内战,积极抗日”的理念和口号,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请愿队伍。为了保护学生安全,宁铮马上派出卫队营沿途保护。
黑压压的人群高唱《松花江上》,已从东关竞存小学赶来追上学生队伍的宪兵队对于宁铮保护学生的行动大为不满,立即告状;江马上挂电话给宁铮,警告说“如果学生闹到我面前来,后果由你负责。我已指示宪兵二团、省公安局和军警联合督察处,如果学生不听劝,可武力制止。”
宁铮接到江的电话立即驱车赶上游行队伍,上午枪击小学生的事件令他胆寒:看来一直以来对平津上海爱国学生要求抗日游行的血腥镇压,有可能要在自己眼皮底下再次重演。
宁铮赶到游行队伍前面,拿过扩音器,苦劝大家回去,否则势必会发生流血冲突,但学生们义愤填膺之下根本不听,只高喊着:“拥护东北军打回老家去!”
宁铮伸出双手向下按了按,示意人群安静下来,朗声说道:“各位同学,请相信我,我从未忘记自己的家乡,忘记祖宗庐墓。我的枪,不打自己人!你们的心愿,也就是我的心愿,绝不辜负。作为东北军总司令,一星期内,必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若逾期未实现,你们可随意处死我。”
听了这一番表态,游行队伍才将信将疑地慢慢散去,毕竟这是全国范围内,对他们这些青年学生最友善的军队领袖了。没一会儿,宁铮会同杨钟祥,一起走进了华清宫这座临时府邸,他仰望着后面的骊山,想象着盛唐时节,那个全世界首屈一指的,绚烂盛大的母国;然而,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最后一次劝谏的结果不出意外,江照例是油盐不进,同时宣布马上要发布任命嫡系蒋铭三为“西北剿匪军前敌总司令”、卫俊如为“晋陕绥宁四省边区总指挥”,派遣中央军接替宁军和西北军的换将文书,并再一次拒绝了宁铮将宁军调回华北抗战的请求。
宁铮这一阶段以来,所有与江的协商,无一例外,全部失败,包括九天前去洛阳请求释放于半个月前被捕的抗日救国会的“七君子”。
一次大吵,两次苦谏,全无用处,宁铮与结拜兄弟的关系已走入死胡同。
灰头土脸的宁铮和杨钟祥出来后,相视一眼,均摇头苦笑——事已至此,他们二人在江的眼里早成了消极剿共的共犯,于是他们一起去了宁铮的办公室。
为了避嫌,这还是杨钟祥第一次来到他的办公地点。一进门,他一眼就看到了临墙放置的一把军刀——这是一把接近一米长的纯钢“虎威”军刀,刀身细长秀丽,鲨皮刀鞘,白玉刀柄,抽出来一看,亮光湛湛,盈盈若秋水,刀身刻着七个字,洒脱雄壮——“事到临头须放胆”。
他问,“这是宁老帅送的吧?”
宁铮走上前来,凝视着这一行字,又想起了他矮小机警、胆大包天的父亲,想起他的棺椁直至今日还停放在奉天帅府后面的珍珠寺内,不得入土为安,低声说:“是。”
他转头看了看办公桌上银质相框里新放进去的他们一家四口的全家福:前排芽芽和坦步尔穿着准备外出的一式一样的格子斗篷大衣,调皮地歪着头,发心顶在一起,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后排他和奉九并肩而坐,各伸出一只胳膊松松围拢住前面的芽芽和坦步尔,而没照到的两只手,宁铮知道,则在下面紧紧交握在一起。
他举目四顾,这间办公室,他心爱的女儿常来,活泼泼地像匹欢快的小马驹儿,到处泼洒她盛不下的快活;里间的小卧室,他和他的奉九度过了让人心碎的一晚。
宁铮转过身,斩钉截铁地对杨钟祥说:“杨兄,是时候了。若出了什么意外,请杨兄记得,一切后果,由我宁瑞卿一力承担。”
杨钟祥的目光透过圆形眼镜与宁铮对视良久,缓缓伸出手,两双同属于沙场武将的手紧紧地握到了一起。
………………
奉九此时早已飘荡在浩瀚的太平洋上,向着美国东海岸的纽约进发。
她现在二十七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马上还会有第三个——在启程时就有苗头,到达巴拿马暂时停泊时愈发严重,她的身体又开始出现看什么什么恶心的情况,甚至比刚怀芽芽那个时候还厉害,算算时间,应该就是离开前的那一段时间。
虽然她的中华民国护照上还是“Ning T’ang-feng-chiu”这四个威妥玛拼音拼出来的名字,但她已是中华民国宁军总司令宁铮的下堂妻。奉九甚至还很实际地想着,这第三个宝宝,算不算是私生子?
此时已是午后,奉九正在甲板上晒太阳,暖阳温情,涛声阵阵,如小时候来自母亲和姐姐的抚慰;她昨夜又是一夜未得好眠,没一会居然睡了过去。
包不屈坐在一旁,沉默地望着她,坐在她身畔替她挡住寒风的同时,又顺手掖了掖往下出溜的厚厚的毛毯;这个时间的海风不大,太平洋显出冬天特有的冰蓝色,一头有着庞大身躯的蓝鲸在船舷右边出现,费力地高高跃起,又把自己砸进水里,激起漫天的水花。不远处的芽芽和坦步尔的眼睛都看直了,抻长脖子“哟哟”地都把小嘴张成一个“O”,龙生在一旁笑得东倒西歪。
这种静美的时刻,他自己原本想都不敢想——此生居然还能有这样的机会,陪在她身旁。包不屈想起宁铮说的话:“我的妻儿就托付给你了。我一直知道你对奉九的心思,如果我真的遭遇不测……请你替我好好保护他们。”
他的心中顿时一片苦涩:兄弟,你已身陷囹圄,我又怎能夺人所好——包不屈花了大价钱,经常去船长室收听各地发来的无线电广播:西安事变惊天动地,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于那里,这种国际大事,各国新闻怎么可能不跟踪报道?
幸好,自出发以来,奉九似乎自觉地屏蔽了以往喜欢畅谈国内国际局势的爱好,不闻不问,这才让他松了口气。
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想找过其他的女人,奈何,唐奉九就这么一个,先被好兄弟得了去,即使遍寻全世界,也再没第二个,气不气人?况且,他也老了,都三十三了,再没精神和小姑娘们嬉笑追逐了,饶了这个老叔叔老伯伯吧。
再者,叫他伯伯的,难道不是眼前这个小姑娘更可爱?
这个自上了船就拒绝别人给她扎辫子,说要自己来的小姑娘偶尔也会懒得给自己扎出一头带毛刺儿的歪歪扭扭的小辫子,所以有时干脆披散着一头乌亮的长发到处跑,此刻她已经挨过来,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包不屈马上龇出一口白牙回应,心里想着,芽芽是不是特别喜欢自己,嘿,比她娘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