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243)

作者:奉小满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此去路途遥远,宁铮一家和端纳先生包了头等舱,其他随从则住在下一层的二等舱里。

吉松龄特意请的假,陪着先期到达上海的太太,一起把儿子送到了奉九手里;他们跟着上了邮轮,参观了这艘豪华游轮的公共设施及奉九的舱房——船体分为三层,属于巨型邮轮,但不像三十年前那艘首航即沉、让人大跌眼镜的“铁达尼”号搭载那么多的乘客,为了保持其豪华的高标准,萨巴多船社改造了轮船,拆除了多余的舱位,乘客人数也直降到了六百人。

每一层都有些特别的用处:有的是高挑的宴客大厅,有的是游泳池,有的是健身房,最多的则是各种餐厅和酒吧、咖啡厅,连粤菜都有。

媚兰看完很是满意,下船前,孩子气地从小挎包里掏出一团团的纸彩带,高高兴兴地给每人发了一团,又弯腰亲了亲儿子的脸蛋,搂了搂芽芽,和奉九两闺蜜拥抱告别;吉松龄很严肃地跟儿子握了握手,龙生抿着小嘴跟父母亲挥手再见。

奉九忽然想起来,虎头多年前离开中国时虽然是坐火车走的,但他也是塞了一团本该是轮船送行时用的彩带到她手里。

其实到底在哪里用,又有什么关系呢?都是一种意思,奉九不禁微微一笑。

长长的汽笛鸣响,冒着白烟的“康特罗索”号缓缓出港,意气风发地打算乘风破浪;站在船舷边上的旅客,和站在岸边的送别的亲朋好友手里的彩带都越拉越长,直到绷断,无数的帽子在挥舞,无数条丝巾在飞扬,大群的海鸥尖叫着盘旋在港口的碧波之上,这别离的场景一点也称不上凄凉。

直到轮船没了影,吉松龄才掏出手帕替太太抹了抹刚刚流出来的眼泪,笑叹道:“看看,早说了你会后悔。”

“没有!”媚兰嘴硬道:“我只是有一点点不舍,只有一点。”

“对,我家太太最刚强了,那你还是要跟我回北平,不留在上海找朋友叙旧了?”

“不了,我还是跟你回去。”

夫妻俩依偎着,上了一旁停着的汽车,媚兰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苍茫无迹的大海:他们的龙生,一定会过得快快活活的。

此时,在天津唐度的公馆门前,走来一个挺拔俊秀的年轻人,一身美式卡其色风衣,提着一个普普通通的行李袋,犹豫片刻,终于缓缓伸手,按响了唐公馆大门的门铃。

正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抱着胳膊迷迷糊糊打盹儿的门房赶紧出来,见到来人的风采肚里先赞了一声,恭谨地询问这位先生有何贵干,这位年轻人微笑着说:“麻烦通报唐先生,韦元化回来了。”

…………

轮船上,此时已接近中午——奉九很有先见之明地带了不少东西,早就让宝瓶带着龙生和芽芽,还有两个侍卫,一起去二层的游泳池游泳了。

龙生跟芽芽换了泳衣,扑腾着进了游泳池:一身鲜红泳衣的芽芽不费吹灰之力就会换气,连胳膊也不动,紧贴着两条小腿正游得欢实;大概因为还是个婴儿时,芽芽就总是被父母放进水里嬉戏,所以她并没有忘了人类这项与生具备的古老技能;机灵又胆大的龙生眼热地看了妹妹几眼,马上跟侍卫认真地学了一会儿,很快也能游出去几米了,于是时不时跟妹妹抱在一起一会儿沉底儿一会儿冒头的,故意吓唬人。

宁铮花了很多时间与端纳先生呆在一起,两人都是中国政坛的重要人物,所以他们很有得谈:端纳这位澳洲人于本世纪初到达中国,从《纽约时报》记者开始,逐渐深度介入中国政坛,历经了几乎所有的政治风暴,为各个权谋人物出谋划策,提供外交建议,从而奠定了“中国第一洋顾问”的地位;虽拒绝一切中式生活习惯,拒学中文,但他是一个坚定的“中国主义者”,同时颇有些基督徒悲天悯人的心肠。

待到他们谈完,年事已高的端纳先生就回舱睡午觉了——虽坚拒吃中餐拒说中文,但中国人午睡这个习惯,他可是学了个十足十——奉九则过来陪着宁铮躺在甲板上的白色躺椅上,用巨大的白色遮阳伞一挡,恰好隔绝了下面那些好奇的窥伺的目光。

两人也不用说话,有时一人看一本书,时不时再交谈几句,两个小家伙游过了泳睡好了午觉,也会来找他们,于是逗弄着孩子,吹着海风,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宁铮偶尔也会起身,找到专门负责他们舱房的私人管家,或干脆下到二层去,找那些端着银盘在甲板上走动的侍者,给他们端几杯清凉的饮料来。

他们就这样看海、看天、看云、看浪花……几天过后,似乎每个人都慢慢放松了下来。

这一天,夫妻俩站在船尾的甲板处,胳膊拄在围栏上,向下望着被邮轮巨大的推力激起的白色海浪。

“我让你蒙羞了吧?”

宁铮忽然毫无征兆地冒出这么一句,他半侧着身子,脸冲着早已消失不见的上海的方向,没一会儿又用手半遮住了自己的脸,像是再看她一眼的勇气也无。

这是他们第一次谈到有关下野的事情,奉九心里想着,他终于决定不再折磨他自己了。

奉九把他的手拉下来,故作轻松地问:“怎么?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事么?”

宁铮转头略看了看她,马上又调转了目光,但俊逸的脸还是红了。

奉九啧啧两声,故作轻薄地伸手托起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扭过来,“想当年,你也算得上是个‘轩轩如朝霞举,肃肃如松下风’的玉郎,没想到跟了我,还有了芽芽,这行情就此一落千丈了。得,好在我也不是那等始乱终弃之辈,放——心,我会对你负责到底的。”

宁铮早被自家太太流里流气的举动震惊了,再听她的话,更是目瞪口呆;到得后来,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又收了笑容,俯头过去,轻吻着她,万分珍惜。

奉九在他的唇又爬到了耳后时,搂紧他的脖颈,忍着浑身的战栗,踮起脚跟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始终是我男人,是我孩子的父亲,切记,切记……”

宁铮的身体轻颤了一下,呼吸变得越发急促,他停止了亲吻,而是猛地搂紧了怀里的她,像是要把两个人合二为一。

一直站在二层甲板上,无时无刻不关注着宁铮的支长胜看着夫妻俩紧紧相拥,不免松了口气——还得是夫人,无时无刻,都能神奇地安抚司令那颗无法得到平静的心。

未经几日,这艘一千八百吨位的邮轮就进入了印度洋。

一路上天公作美,风平浪静。两个结实的孩子比大人更快适应了海上生活,他们一天到晚精力旺盛地在甲板上跑来跑去,与船长、船员搭讪,和各国旅伴热情地打招呼,再时不时很有分寸地去比自己还小的小孩子那里撩个闲,再一天天换着花样地吃着法餐、意餐,实在吃腻了就换成中餐,一天天过得逍遥快活。

一天,芽芽和龙生开心地跑过来,说是跟别的乘客学会了一首歌,要唱给他们听,宁铮和奉九立刻正襟危坐,摆出一份洗耳恭听的模样,于是稚嫩的童声兴高采烈地大声唱起来:“

“来是 come,去是 go,

二十四是 twenty-four,

山芋就是 potato,

Yes yes no.

妈了个巴子,统统抓来砍狗头。”

唱完两人都背着小手,一脸真诚地等着父母表扬。

奉九从小对着芽芽就是中英文一起说,后来很快又加上了法文;等龙生经常跟他们一起生活后,她对龙生当然也是如此。

她早就请教过自己的导师——布多马和谢迪柯,这两位杰出的语言学家也都认同这样一个观点:即使是不同的语系,但因为小孩子的学习语言的能力是最强的,所以几种语言搀着说,不但不会让孩子混淆,反而会有互相促进的作用。

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地处德国西北部,被法国、德国和比利时包围的欧洲小国卢森堡的孩子们,从小就浸润在至少三种语言的语境里,所以长大后卢森堡语、法语和德语都非常流利。

平时龙生、芽芽,无论是和大人,还是他们自己,或是和宁铮那些西方朋友的孩子们在一起交流,都可以做到中英法文切换自如。

他们的词汇都算得上丰富了,那么这首歌里如此浅显的英文单词肯定不是吸引他们的主因,看来他们喜欢唱的,主要是最后一句——人类很有趣,无论是哪国人、哪里人,对于骂人的脏话都学得特别快,概因骂人话的语调就带着天然的情绪宣泄,流露着一种豁出去的痛快,与人类某些阴暗本性异常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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