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156)

作者:奉小满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此时此刻,这支毫无人性的军队已经暴露出了虐杀成性的本质。

遇难者高达一万七千余人,遑论受伤、被俘拉去做苦工的普通百姓。同时,日军在济南大量扣留车辆,截断交通线路,并强占胶济沿线的行政机关。

此时江先生已经露出“攘外必先安内”的不抵抗端倪。

为了把同为中国人争夺中国控制权的北平的老帅拉下马,日本人刚刚犯下的暴行,可以先放一边以后再说。

…………

“秋声”,上午九点多,秋声正在小红楼的起居室里忙活,忽然听到有人叫她,一抬头,看到居然是以前从未来过的鸿司,“侄少爷早。您这是?”

“我找奉——找你们三少奶奶。”他听起来平静的嗓音里含着一丝隐忍,秋声不知怎的就是听得出。

她心里纳罕,但也只能着急地冲楼上喊了一声。

只听得楼梯一阵蹬蹬作响,正在楼上找东西的奉九已经飘了下来。

她听到秋声的嗓音那么急,以为遭了什么事儿,没想到居然是许久未见的鸿司。

鸿司看着她没来得及梳理的乌鸦鸦的长发随着她在楼梯上一跳一跳而向两边飘动,婀娜纤细的身子套在一件圆领右衽白地红花的直身华斯葛旗衫里,真好象是皑皑白雪地里开出来的一枝红梅一般,又像是这个充满了花香的季节里的一枝娇艳芍药,迎着风,在人心头微微颤抖着。

她嫁人已有两年,粉白的面庞,还是那么生机勃勃;明亮的双眸,并未失色半分。

真是让人有点……生气。

奉九上下看看鸿司,松了口气,忽然又发现他神色不对。

“鸿司?找我有事啊?”

“奉九,请你帮忙。”他也不废话,抖落披在身上的黑色外衫,露出里面的左胳膊。

奉九并没发现什么,直到仔细看才发现,这是一件黑色中山装的袖子,湿乎乎的,有什么液体正透过了面料滴滴答答地涌了出来。

秋声低呼一声,眼疾手快把手里的抹布扔到地上,将将接住了顺着鸿司胳膊滴落的鲜血,避免掉到了铺在黄橡木地板铺着的那张巨大的丝毛地毯上,奉九也捂了嘴。

她定定神,指挥秋声拿出一个小急救箱,这是她上中学时,依照生理卫生老师的嘱咐预备下的,“所以今早的游行你也去了。”奉九没有用询问的语气,只是肯定地说。

今早府里采买的回来,说在日本领事馆门前,大批青年学生抗议日本军队在济南杀死了一万多同胞。听说奉天警察总署调集大批警察去维持秩序,后来还动了粗。

“矮马,怎么这么不小心?”奉九又气又急,拿剪刀剪开了他黑色中山装的袖子。

鸿司听到她那声奉天本地特产,把表示震惊的“哎呀妈呀”说快了变成的“矮马”,忍不住笑了。

奉九抬头瞪他一眼,还笑得出来?

秋声在一旁舞舞扎扎,一直想伸手帮忙;鸿司收起了笑,微微向侧避了避,幽深的眼睛固执地盯着奉九看。

奉九无法,手微微抖着,先用一条帆布布条扎紧他的上臂,让他举着胳膊止血;接着拿脱脂棉花蘸着碘酒给他手臂上的一长条创口消毒,仔细一看之下奉九差点没晕倒,深到几可见骨,应该是拿刺刀砍的,太可怕了。

但她还是挺住了,一点不耽误地忙着,还不忘吩咐秋声,“给黄医生打电话,请他马上过来。告诉他别声张,大概得准备缝针。”

“带着青霉素。”鸿司突然出声,补充了一句。

奉九忙过了这阵儿,再看他的伤口,浑身还是禁不住一阵发麻。她把纱布轻轻覆到他的伤口上,实在没法让它裸露着看,太瘆人了。

鸿司其实根本没在意奉九在做什么,他只是难得地利用这可以最大限度亲近奉九的机会,贪心地汲取着她的馨香,贪婪地注视着她的容颜。

“鸿司,你现在是军人了,这种□□还是别去的好——要是被有心的记者拍下来登报上,再被认出来,会让你爷爷和三叔很难办。”奉九斟酌着开口了,还是得劝上一劝的。

鸿司一怔,愤愤然抬头,死盯着她的眼睛。

“哦?看来你是选择站在你‘丈夫’那一边了,在明知道他们这些军阀沆瀣一气做了什么之后?”

奉九不禁头疼。

“鸿司,你也明知道这回的事情,奉天的警察局也是打给日本人看的。毕竟他们正在逼迫你爷爷签订满铁协议。政治太复杂了,牵扯到了方方面面……你得耐心些,给你爷爷和三叔时间周旋。”

“……嫁了人,果然就不一样了。如果放在以前,你一定毫不犹豫跟我们站在一起。”

奉九默然无语,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直视着鸿司冷冷的眼睛,“不是的,鸿司,只不过,跟他生活在一起后,我才发现,很多事情没那么简单。你爷爷和你三叔,也不容易。”

两人有点无话可说,气氛尴尬。鸿司不知道是对现在的奉九的立场失望得多,还是因为她话语中带出来的对宁铮的偏袒失望多。

正在这个时候,黄医生进来了。

奉九赶紧站起来给黄医生倒地方。

黄冠龙医生是帅府医官,人到中年,恰好与鸿司母亲,也就是宁铮大嫂是旧识,从英国回来的医学博士,同时在奉天医院兼职,与奉九他们都很熟稔。

人是高高瘦瘦一表人才,前年才结婚,是个很幽默的男人。

他拉开鸿司手臂上的纱布,看了一下伤口,就皱起了眉头,“还真被你们说着了,是得缝针。”

奉九有点不敢看,走了出来,低声吩咐秋声悄悄去大少奶奶的院子找鸿司的丫头,找套备用衣服过来。

鸿司的眼睛追着她的身影,直到她走出了房间。

正低头忙活扎麻药的黄医生抬头看了鸿司一眼,也不顾忌鸿司现在是个病人,一巴掌糊在他头上。

“不是自己的东西,千万别惦记。”他淡淡地说。

黄医生与鸿司母亲有旧,看自幼失怙的鸿司一向有如半子,想说什么张口就来,也没有什么避忌。

鸿司没作声,刚刚钻在肉里的麻醉针,居然比被军警的刺刀几乎来个对穿的伤口还要痛。

等麻药起作用,再缝了六针,已经过去了大半个钟头。

秋声把黄医生送出去,黄医生走之前,还不忘威严地瞅了鸿司一眼。

鸿司双手合十告饶,黄医生这才目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秋声回来就听到奉九一边帮鸿司套上外套,一边对鸿司说:“别担心你母亲那里,就说今早去恩德堂院给孩子们上生物课做实验解剖兔子,兔子乱蹦,有人的解剖刀不小心戳你胳膊上了。”

鸿司:“……你这个借口,可够完美的,怎么想到的?”

“还怎么想到的?是我亲历的!”奉九一回忆起以往快乐的中学岁月,眼睛一下子像被点亮了。

“还不就是我们班有个毛糙鬼宋月英,拿着锤子敲兔子头,根本没敲昏,迷迷糊糊就撒手了,兔子也是急眼了,豁出去要逃命,”奉九咂咂嘴儿,心有余悸,“那只小兔子,一蹬后腿儿就要从桌子上跳下去,宋月英抓把刀,又去扑兔子,结果,一刀就捅在同组同学王嫣然的胳膊上,啊哟当时那血喷的呀!”

奉九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流光溢彩,红唇翘翘的,唇边折出一个小褶儿。明明是很血腥的场面,但因为前后关联太凑巧,同学们不可置信的表情太滑稽,还是让人忍俊不禁。

鸿司暗运了几息,才把那股子悸动压了下去。

“那当时你在做什么?”

“我?我体育课连双杠扭了腕子,没动手,正在围观。”奉九笑嘻嘻的。

“中学时的岁月,多好。”他平静地说。

奉九收了笑,低下头,若有所思。那个时候,她和媚兰、郑漓、薇薇,是个多么甜蜜快乐的小团体。学校里的各种活动,又是多么有趣。

现在她虽然还是学生,但毕竟已嫁了人,无法做到心无挂碍,总有各种考量,心境怎么也不一样了。

人不可避免地长大,但一颗赤子之心,势必会随着成长而越来越难以保留。

鸿司看着她,默不作声。

“你现在也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对么?”鸿司忽然发问。

奉九的脸立刻扬起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是啊,我最喜欢的。”满眼的笑,再再说明了她的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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