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虽然一直勤加练习,但林蓁现在水平仍然十分有限,既然朱厚熜开口,他也只能道:“小人比文明兄还差得远……对了,我看世子您现在身体比先前好多了,倒是可以在这里划一块地,种上草,以后我们在草地上踢蹴鞠,也不怕您摔着碰着了。”
朱厚熜听了频频点头,马上就吩咐下人去办,庄园在朱厚熜的指示下,很快就被规划成了一个综合体育运动场所,朱厚熜带着几分期待,道:“这里若是建好了,到了夏天,你们可以随我多来几次。”
跟在朱厚熜身后的几个陪着他们前来的孩子都兴奋起来,他们和陆炳、林蓁有说有笑,恨不能夏天马上就到,引得朱厚熜脸上也露出了微微的笑容。他在王府里憋了太久,往后,或许他也能一点一点的强壮起来,和这些孩子一起享受挥汗如雨骑马射箭的乐趣。作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这些乐趣是他从前十分向往,但却从来未能体会过的。
他看着陆炳和林蓁,想起了林蓁来的第一天对他说过的话:“嘤其鸣矣,求其友声。”他今天还说:“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自己也读了不少遍《诗经》和《孟子》,为什么并没有注意到过这些话呢?朱厚熜望着眼前忙碌的修建庄园的下人们,平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将来的生活不再是一眼看的到头的沉闷和寂寞,而是也蕴藏着些意想不到的勃勃生机……
正德十四年的春天就这样在风暖花草香中渐渐消逝,朱厚熜在乡下住了一段时间,才带着恋恋不舍的一行人回到了安陆城里。临走时,林蓁回头看着在朝阳下未曾散尽的雾气中向远处延绵而去的王府庄园的院墙,心想: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再回到这里,也不知道他们再回来的时候会不会看到踢蹴鞠的茵茵草地呢?在窄窄的乡间小路两旁,佃户们比来时更加忙碌,看见朱厚熜的马车经过,他们都跪在两旁,齐声称颂,但这一次,朱厚熜觉得自己好像达到了《传习录》里所说的“心如明镜,物来自照”的境界,他听出了这些人的一片真心。
林蓁在一旁轻声诵道:“‘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在我家那里,想必现在阿爹和阿妈也开始养蚕插田了吧?”
朱厚熜见林蓁一脸怅然,便道:“你若是想家,等回去后我告诉父王,让他准你今年过年回去瞧瞧……”
然而,还没到过年,林蓁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六月中旬,兴王忽然患了暑热病,并从此就一病不起。整个兴王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几乎就在同一个时候,大明朝发生了一件大事。六月十四日,一直在江西蠢蠢欲动的宁王忽然发檄各地,声称自己奉了太后密旨,要入朝监理国政——他造反了。
第136章 番外九(上)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林蓁,陷入了无止境的恐慌。他耳边忽然回想起了曾经来山都乡寻找林学的那名侍卫所说的话:“王妃的意思是,若是将来有个万一,希望你们能为王爷保住他最后一点骨血……”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当时林家所有人都没有放在心上,可是现在想来,原来从那时候起,宁王就已经有了反心!
这件事情一出,林学的身份就变成了一颗炸.弹,他将来要面临的选择再也不是到底是否回到王府去过锦衣玉食的生活,而是牢狱之灾,是断头台。趁着大家都在为兴王的病情忙碌,他们的课也不上了,林蓁干脆把自己关在屋里,一连两天都没敢出门。他想,他是不是应该回到家乡,看看家人的情况?可是他又转念一想,这时大毛也不在海阳,他还在苏州跟着那位什么居士学画画呢,自己现在离开,更是会惹的兴王府的人产生怀疑。
林蓁静下心来,好好的分析了一番现在的形势,在山都,除了他们家的人还有程老太太和程老二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不过这些人都是他的直系亲属,万一事发,株连九族谁也跑不了,程老太太就算再坏,林老太太就算再讨厌林大毛和程氏,他们也不会傻到四处宣扬此事,正相反,估计从此以后,他们谁也不敢再提起这个秘密了。
而宁王府的人呢?不知道为什么,林蓁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王妃还是很信任的,是她当时救了程氏,也是她小心的隐瞒了林学的存在,既然她有心保护林学,那么宁王府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应该也是很少的。
既然如此,林蓁想,他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千万不能流露出一点异样,不能让朱厚熜看出什么破绽。如果是在平时,那绝对是不可能的,朱厚熜那双有些狭长的双眼只要盯上了你,就绝对会让你心中的任何想法都无法隐瞒。不过现在,林蓁想,正因为兴王的病了,倒是为他提供了一个喘息的机会,这时候人人都心神不定,就算是他有什么失常的地方,应该也不会有人注意吧。
谁知道接下来几日,王府里的人们陷入了更大的恐慌——林蓁正在自己屋里待着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两个小厮议论起来,说是京城来了人,而且气势汹汹,不知道是来宣读什么旨意的。林蓁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开门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京城的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少?”
那小厮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回答:“昨日……昨日早上就到了,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穿着那什么飞鱼服,来了一队,领头的手里就拿着圣旨……”
另一人反驳道:“你瞎说什么,圣旨能拿在手里走一路嘛?林公子,我听说啊,来的是穿麒麟服的驸马……”
林蓁听见这话,心里也猛的一沉,这就叫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自己先前光顾着替大毛担心,忘了自己身在兴王府中,宁王是藩王,兴王也是藩王,永乐帝朱棣篡位的时候,当年的宁王可是帮过他的!当时朱棣许诺和宁王共分天下,结果并没有兑现承诺,积累了历代宁王的不满,也是如今宁王反叛的一个原因,而如今呢,宁王反了,皇帝暂时没有准备和宁王正面作战,但他肯定要对就在附近的几个藩王加强防备,以免他们去帮助宁王朱宸濠夺去自己的江山。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兴王他老人家还躺在床上呢,这时候皇上又派人来了,而且如果像这小厮所说的一样,来的是驸马,那可就是要削藩的前兆啊!
自己不能再躲在屋里了,林蓁严肃的对那两人道:“你们两个听着,皇宫中到底来了什么人,你们千万不要相信别人的闲言碎语,你们也绝不能传播谣言,万一再被我听见,或者被陆大哥听见,你们都要挨一顿板子,知道了吗!”
林蓁几乎从来没有这么声色俱厉的对他们两人说过话,两人一听,都闭上了嘴,半天才道:“是,小的知道了!”
林蓁赶紧整理衣冠,出了院子,往陆炳住的地方走去。兴王府可真大啊,林蓁连走带跑,半天才到了那些侍卫们值班的地方。他往里一看,陆炳手持一柄弯弓,正带着几个孩子练习射箭呢。一见林蓁来了,他们都丢下手中弓箭跑了过来,道:“阿蓁,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怎么没见着你人呢?”
林蓁见他们神色如常,心里松了口气,希望小厮的话只是有人捕风捉影,并没有真的发生。他压低声音问陆炳道:“陆大哥,听说朝廷里派人来了……”
陆炳对身边一个孩子使了个眼色,那孩子将院门关了,把弓箭挂好,陆炳对他们道:“确有此事,我爹和陆伯伯,王伯伯他们几个都在后面守着呢。”
林蓁一听,心又提了起来,接着问道:“那……那王爷的病怎么样了?”
陆炳叹了口气,道:“暂时还未见好,其他的,我也不敢妄言。”
这几句话并没有让林蓁感觉更好一点。他皱着眉头琢磨起来,兴王卧病不起,皇上对这些藩王都起了猜忌,这时候,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了朱厚熜的身上,他能挺过去吗?
陆炳仿佛看出了林蓁的忧虑,对他说道:“阿蓁,你若是担心……这样吧,晚上咱们去袁长史那里瞧瞧,他年纪大了,就算宫里来了人,也不会一天都让他陪着。咱们去问问他,到底事情怎么样了。”
林蓁点了点头,到了傍晚,他和陆炳一起来到了袁宗皋住的地方。袁宗皋这么多年就像王府的管家一样,在王府內有一个单独的两进院子。这会儿他的院内里掌着灯,一家人正用晚膳呢,听说陆炳和林蓁来了,袁宗皋干脆命人给他们添了两双筷子,让他们坐下和自己一起用起晚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