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泽洋没出声。
他又问:“事情,真有她说的那么严重吗?”
汪泽洋上哪儿知道?念止上次失踪虽然蹊跷,最后也好好找回来,“段弘文”现在露出马脚了,行踪不像一开始无迹可寻,事情正在一点一点慢慢往好的方向发展。听念止的意思,却是十万火急,被逼上绝路了。
沈景之在走廊里站了很久,屋里的人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劝劝。
杜煦好半响才从痛失“闺女”的悲伤里回过神,一抡袖子抹干净脸上的眼泪,推开门就要出去劝他二师兄。
有人先他一步走到廊里,杜煦差点撞上,连忙退回门里,带着鼻音喊:“小师叔。”
叶彰嗯了声,没看他,径直朝沈景之走去,站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没有立即开口,顺着沈景之的视线看向刚才念止和司悟站过的地方。
半响,掀动薄唇,声音有点哑:“她的法子,是目前最可行的,你听她的。”
“这两个……”沈景之咬紧牙根,硬挤出一句,“狼心狗肺的瘪犊子!”
叶彰:“……”
“随便他们,爱咋咋地,老子还不稀得管了!”他一摔手袖,就近推开念止住的房间跨进去,一脚把门踹上。
叶彰:“……”
杜煦轻轻扯住大师兄的衣摆:“二师兄这是因爱生恨啦。”
汪泽洋拍开他的手:“滚去睡觉。”
“睡觉睡觉,这种时候怎么睡得着?我过生日呢,我闺女没了,难受死我了。”
“闭嘴。”
没了,听着就晦气。
杜煦委屈地瞪他一眼,往床上一戳,不吭气了。
叶彰无声摇头,靠坐在围栏边,点了支烟,对其他房间探头探脑的人挥挥手:“都歇着吧,有事明天再说。”
“噢。”
“小师叔也早点休息。”
须臾,走廊里重新安静下来。
叶彰倚着木柱,吐出一口白烟,掸掉烟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空洞。
沈景之必须活下去。
“那么,你自己呢……”
秀黎死了。
念止,也要死吗?
念止,就不能好好活下去吗?
门上的木纹变得模糊,因为隔了一层灰白的烟雾,隔了一层眼里的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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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时分,毓秀山漆黑无风。
明灵石光线温和,洒在司悟和念止身上。
念止神情困倦,强撑着眼皮:“小龙。”
没有多余的话语,司悟却明白他的意思,放下她,并起双指聚气,指尖闪现一点金光,弹指抛出,金光没入地面。
少倾,地面震颤,呜呜的哀嚎嘶吼渐次响起,从低不可闻到振聋发聩。阴魂发狂,地面震颤越来越厉害,幽蓝色镇魂古印发出的光越耀眼。
念止蹲下,素白的小手在镇魂印边缘点了两下,阖眼感应。似有一股灵气窜入指尖,在血脉里游走,念止只觉混沌的脑袋霎时清醒。
忽地精神一震,忙撤开手。
司悟稳住她踉跄的身形,托起她的右手,刚才碰到封印的五根手指全破了口子,汩汩往外冒血,血滴进印阵,地面颤动愈发激烈。
司悟捞起她,脚尖一点后跃数丈:“师娘,可有事?”
念止扫了眼手上的伤,没有痛感,五指一捏眼不见为净。
“小龙,印下有东西。”
“应该是阵眼。”
要镇压住数万阴魂,光滴血下印不够,还需要一个阵眼。这个阵眼不是寻常什么东西都可以,要么是自身具备强大的灵力足够威慑所有阴魂,要么是阴魂生前见到就会绝对服从或惊惧瑟缩的物什。
“你可在那上面感应到灵力?”念止抬头问。
司悟道:“未曾。”
念止沉吟片刻,拍拍司悟的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地:“小龙,把阵眼提出来。”
司悟应是,翻过右掌,修长的五指握紧,手心赫然多了一条墨色长鞭,鞭上纹路奇异,似鳞片紧密排列而成。
司悟闪身来到印前,挥出墨鳞鞭,鞭子尖端探入封印正中的土地,右手微转,鞭上鳞片倒竖,鞭尖在土里钻探,碰到硬物,蜿蜒缠绕上去。司悟尝试取出,手上两次使劲竟没拉动分毫,第三次往鞭上注入灵力,依旧没能提起来。
念止在旁观望,见此迈步上前,伸展手指,殷红血液滴滴落在幽蓝封印上,化作红色丝线,快速在镇魂印光案上蔓延开。幽蓝与殷红彻底重叠时,地面的颤动平静下来。
司悟再次挥鞭,一杆泛着寒光的红缨枪破土而出,悬于半空。
☆、理由
红缨飘飞,□□通身青铜锻造,久不见天日,斑驳的铜绿锈迹昭示它的久远年岁,枪尖也不例外,锈块剥落,枪头往昔的锋刃锐利不复存在。
“好强的煞气。”司悟凝望着其上暗淡的粼粼冷光,禁不住心口微跳。
念止虽然没了灵力,但灵骨俱全,寻常感应气息不在话下。在她看来,微妙的熟悉感盖过那阵强烈的煞气。
受蛊惑般,她迈步上前,缓缓抬起右手。
“师娘!”司悟皱紧眉头,疾步上前,欲拉住她。
念止置若罔闻,黝黑眼瞳里红光一闪即逝,她自己没有察觉,司悟来到近前,却将那瞬息消失的血红看得清清楚楚。心下愈发坚信这红缨枪有古怪,抢在念止触碰到枪身前挥动墨鳞鞭将□□抛向上空。
上方似有无形屏障,红缨枪飞起四五米后顿在半空,不往下掉,也无法更上一分。
念止的目光随红缨枪上移,半眯起来:“小龙,取下来。”
司悟没动:“师娘,小心为上。”
“无碍,你把它取下来,我不碰便是。”
“真的?”
念止没肯定也没否认,低头看向地上的镇魂印:“确是你师父下的印,上面有他的灵力和心血,只是不知下面镇压的阴魂是什么来头,竟需要他亲自出手。”
司悟点头道:“从灵力流失的程度看,下印时间必然超过千年。”他转念想到一种可能,“镇魂印有补修加固的痕迹,既是师父所下,补修自然也要经他的手,百年来,师父出入苍无界次数越来越多,难道是为了此印?”
念止摇头表示不知:“他很少和我说起三界的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还不知道他在人界下过这样一个镇魂印。”
“印下所镇阴魂并非凶魂,相比起耗费心头血将数万阴魂镇压千年,任其游离世间聚齐魂魄重入轮回道不是更好,既不有损自身,也不违背三界法则。”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让司悟百思不解,“师父曾明令,苍无界不得插手三界诸事,行走三界更不能有违三界法则,在人界下如此大印镇压无辜阴魂,已与师父定下的界规相悖。”
“你再凝神感应,告诉我这些阴魂有何异处。”
司悟不明白她让他这么做的用意,仍然照她说的闭眼凝神,仔细感应地底躁动的阴魂。半响,他猛地睁眼,惊诧不已。
“可感应到了?”念止笑问。
司悟面色一愧:“是我修为浅薄。”自谦的话没有多说,话锋转到正事上,“印下阴魂多数已聚灵集齐三魂七魄,但仍有百余魂魄不全,并非死后魂魄混沌而不能聚拢,而是被打散后无法重聚,需经千年甚至万年时间方能重新生出新魂新魄。”
念止满意地点点脑袋,不疾不徐地分析:“此地灵气充沛,宜新魂新魄聚气生长,而魂魄缺失的阴魂混沌无智,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就会四处游离,将其镇压在此处,恰恰有助于其早入轮回道。”
“所以,师父其实是在帮它们?”
念止只说可能是,对苍无君的出发点并不在意:“阵眼是一杆煞气浓重的□□,必出自习武之人;印下阴魂同时被镇压,便是说它们死亡时间十分贴近;阴魂怨气极重,经千年未能消退,必是饮恨而亡,死不瞑目。如果确是人为,那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司悟不笨,心中也有了答案。
他道:“莫非真如邬源所说,印下镇压的是北陈慑东军的阴魂?”
“可能是。”念止答道,停顿几秒,又加一句,“可能不是。”
“……”
自知说了句彻头彻尾的废话,念止自己也觉好笑,重新抬头去看空中飘浮的红缨枪:“把它取下来,我再仔细瞧一眼,我们就离开。”
司悟仍然没动,不止不动,右手松开,手里的墨鳞鞭化作一道黑烟消失不见:“离开,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