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妖(10)

谁知那姑娘微一颔首,转身又要走。

沈景之两个箭步追上,揪着她衣袖一角,颇有点可怜巴巴的意思:“你去哪儿?”

心里想的是休想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儿。

“去给你寻些吃食来。”

“不!不用,我也不是很饿,不用麻烦。”

“怎会不饿,我瞧着界里的人,一日要吃三顿呢。”

“人和人体质也是有区别的,有人一天吃四五顿还叫饿,有人俩包子就能顶一天。”他大学室友章明是前者,他自己属后者。

念止将信将疑:“飘香阁的老徐说,人是铁饭是钢。”

“老徐是?”

“飘香阁的大厨,我这便去他那里,给你寻些好吃的来。”

沈景之现在哪有吃饭的心思,捏着她袖口的手暗暗使劲,生怕她一个瞬移又没影了:“我真不吃,你留这儿陪我说说话,比吃十顿饭都好使。”

念止满脸讶异:“有什么话,你同小龙说就是,他能听懂。”

“反正你不能走。”

念止极不赞同:“饿坏了可怎么办?”

沈景之不在意地咧咧牙,也不管她乐不乐意,硬拉着她席地坐下:“你不说了吗?这里没有死亡。”

“倒也是。”她上下打量他,忽而蹙眉,指尖凝结一点白光,轻轻一弹,他周身立刻笼罩上一层淡色光晕,须臾消失,衣裳干干爽爽,身上也暖和了。

念止摸摸他的手背,嘴角翘起,忽而双手抱住他的手臂,脸也贴上去左右蹭蹭,像讨好主人的小狗儿。

沈景之一早就知道这姑娘古怪,是以她做出什么古怪的举动,在他看来都不古怪了。只是他素来敏感,念止抱上他手臂的瞬间,他就清晰感受到两道刺骨的目光钉在他身上。

他太难了。

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默默往边上挪了半条手臂的距离,再不着痕迹地搭话:“他这样,还要多久?”

“快了,两三个时辰。”念止重新黏上来,手臂贴着他的,似乎这样让她安心。沈景之又往右边移了移,她紧随其后,隐有不耐,两条细软冰凉的胳膊一扬,死死环在他腰上,“不许动!”

“姑娘啊,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你一计算时间还用“时辰”做单位的,难道不该更注重这些细节吗?

“你是热的,舒服。”给出的答案依然让人无言以对。

沈景之突然又后悔硬把她留下,两三个时辰后,那厮完成龙蜕,化形恢复妖力,收拾他就跟踩死蚂蚁一样简单。虽然第四界没有死亡,他脑子转一转,觉着半死不活比直接去世难熬多了。

唉——

他无奈叹气,低头看看那姑娘一脸心满意足地往他肩窝里钻,又叹了一口。

他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迟早有一天,他会因为这个叫念止的小姑娘遭大罪。没来由的预感,但切实在他心底扎根发芽。

这不,第二次和她见面,对面大龙的情绪明显起伏更大了,他都害怕那龙一个激动飞扑过来,一爪子把他按进地下三尺。

“你看上去年纪不大。”无奈归无奈,该尬聊还得尬聊。她身上冷冰冰的,即便就坐在他旁边,不说话的时候,还是让他感觉瘆人。

“是啊。”

沈景之抿嘴笑笑,正想问她具体年龄,肩窝的脑袋动了动,告诉他:“我才两千一百岁呢。”

“……在你们这儿管两千一百岁叫才?”

念止轻轻嗯一声,手在他腰上摸了摸,感觉不对,这才松开他,改用双手握住他的手掌,切实感受皮肤相贴的暖意。

“那些花精灵为什么喊你夫人?”

“我本来就是夫人。”

“……”

她不甚在意:“你如何进来的?”

“我也不知道,醒来就在这里了。”

“为何受那样重的伤?”

“别人打的。”

念止似懂非懂,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个因为所以,索性不想:“你不能留下吗?我喜欢和你呆在一起。”

“因为我是热的?”

“嗯。”

沈景之失笑,还以为这界里应有尽有,他一个体温正常的普通人罢了,竟成稀有品种了:“你不是说这里也有人吗?他们不是热的?”

“我不知道。”她没摸过,多数日子她都生活在栖龙山北侧的殿宇,鲜少四处走访,身边来来去去拢共就那几个,他们无一不和她一样通体冰凉。

“你在这界中生活了多久?”

“两千多年。”

“你出生就在这里?”

念止不答,沈景之等了一会儿,偏过头,又在她脸上寻到熟悉的迷茫:“不知道也正常。”他说,“我也记不清我小时候的事。”

“唔……”她含糊道,不知道是赞同他还是在继续纠结。

他尝试着又问了几个问题,念止时不时嗯一声,显然没功夫搭理他。他也不自讨没趣,念止在旁边陪着,他能睡个安稳觉,于是扭扭身子,调整个舒服的姿势,闭眼没几分钟就沉沉睡去。

念止倚着他,呆坐了半响。

司悟那边接近尾声,尾巴在地面上左右摩擦,光泽黯淡的旧鳞一寸寸脱落,他攀着一根石柱向上盘绕,干硬的龙蜕缠在柱子上。等他换到另一根石柱,由上而下盘绕时,最后一点龙蜕终于从他尾巴上脱离。

他长吁一口气,身上轻松不少。

念止有所感,低声喊他:“小龙?”

司悟应声下地,后足触地时,周身漫起黑雾。待雾散去,只见一玄袍青年长身而立。

一双金眸冷而不戾,先在睡着的沈景之脸上停留片刻,若有所思,很快移开,迈步来到念止跟前,微微拱手:“师娘。”

念止弯起眉眼,没有起身:“你且回去一趟,勿让你娘挂念,然后速速回来,将他送回人界。”

司悟闭口不言,沉静地望着她。

“有何问题?”

“师娘与我一起。”

“不妨事,你速去速回,我与他坐一会儿便走了。”

司悟还欲再劝,念止已然低下头,迟缓地摩挲那只温热的手掌。他便将话咽回去,再一拱手,旋身离开。

☆、回到江水村

沈景之一觉醒来,外面日上三竿。

他咂咂嘴,拉过被子蒙头,翻个身预备再睡个回笼觉。

汪泽洋端着热粥进屋,赶巧看见他从床上弹起来,眼珠子乌溜溜转着打量自己住了二十一年的卧室,不觉好笑:“怎么?自己房间不认识了?”

大师兄的声音!

沈景之循着声儿,果然看见他师兄站在门口。他有点缓不过神,先去摸摸自己的脑门,光洁溜溜,哪有半点受过伤的迹象。又低头瞅瞅身上的背心大裤衩,露在外面的胳膊大腿完好无损。

啊哈!

他就知道,果然是在做梦。

什么麒麟山,什么开界选生,什么精灵龙妖,都是做梦。

他一骨碌滚下地,打着赤脚奔向汪泽洋,一个助跑起跳稳稳挂在师兄背上:“卧槽,师兄你不知道我昨晚他妈做了啥噩梦。”

汪泽洋双手护着粥碗,抖抖肩膀,想把他甩下来,又怕真摔出个好歹,不敢有太大动作:“滚下来喝粥,躺两天了你不饿?”

“不饿,看见你就饱了。”

“不饿也吃点儿,吃完去堂屋找师父。”

沈景之笑呵呵从他身上下来,自己接了粥碗。刚才还说不饿,看见粥面上袅袅升起的白气,寡淡的白粥说不上多诱人食欲,一股子大米的清香就勾得他肚子打鼓:“师父找我啥事儿?是不是要把青鹘刀给我?”

他只当自己刚从学校回来,再清晰的记忆都归结于大梦初醒。

汪泽洋一路跟着他,眉心拧得死紧,等他捧着粥碗坐下,他站着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在对面坐下:“脑子秀逗了?青鹘刀不早给你了?”

“你不是说师父叫我回来,是要传我青鹘刀?”沈景之舀粥的手一顿,声音越来越小,矮桌正对着一张高案,案上放置了刀架,刀架上那通体纯白的物什,不是青鹘刀又是什么。

他这才回过味儿,刚才师兄说他睡了两天。

也没心思吃粥了,把碗往边上一推,正襟危坐:“我这……咱们这是刚从麒麟山回来?”

汪泽洋点头。

“我是给抬回来的?”

汪泽洋再点头,不省人事了当然只能抬回来。

沈景之嘶声,不大相信地抬起双手,那上面没有半点受过伤的痕迹。莫非,栖龙山,第四界,巨龙,花精灵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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