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宝,就画一张呗,你看这小伙儿画得也挺好的,画一张肖像回去给你妈看看,高兴高兴。”
黑衣男孩“嘁”了一声:“你爱画你画,我一根儿笔都要一百呢,稀罕。”说罢转身就走,根本不在乎那大叔不大好看的窘迫脸色。
大叔又冲着男孩儿喊了两声“宝宝”,见人没反应顿时有些着急,把手里的写着号儿的卡片往宿郢桌上一搁,匆匆说了声“不好意思哈”然后就追着小年轻去了。
“四号”最后被章琳抢了,她要了一张陆均的肖像。
宿郢并没太在意之前那俩人的闹剧,等人走了,便又坐下来洗笔。弄好后,抬头看了眼陆均,又看了看章琳,细看二人神色,轻易地判断出了两人的关系。他活动活动手腕,拿出一张新纸出来铺好,开始调色。
这时,他的心脏突然毫无预兆地“扑通扑通”跳了起来,伴随着骇人的心悸。这感觉对于经历了三个世界的他来说是如此得熟悉,以至于他一抬眼,一凝神,便毫不费力地从刚刚离开的二人留下来的空隙中一眼望到了使他心脏异常跳动的人影。
任务对象,方一。
方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天桥下面。他依旧穿着昨天那一套在地上摔了蹭了的脏衣服,还是平时跪在滑板上的姿态,只见他正仰着头在跟一个中年妇女说着什么,说着说着,那女人要走了,方一突然叫喊着往前扑去,一把抱住了那中年女人的脚。
接着,他听到了方一的声音。
“是我,真的是我!”
残疾的乞讨少年双手紧紧抱着中年女人的脚踝,费力地仰着头,满脸的泪水,眼里带着渴望、还有绝望。
他颤抖着下巴,眼睛定定地看着那女人。脖子酸了、腿痛了他都感觉不到。他尽力地笑着,企图从那张悲哀的脸上挤出一丝能够令人感到愉悦的神情,咸湿得眼泪流了他一脖子他也不管,只殷殷地看着那女人,讨好得像只不知体面的小狗。
“妈妈,是我啊。”
第76章 采生折割(十)上
(上)
都说小孩记事儿快, 忘事儿更快。许多人长大后都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儿了,方一也是, 他也记不大清楚他的妈妈长什么样了, 但记得母亲手背上那块疤——那是因为他小时候调皮在炉子边玩耍时不小心摔倒差点撞到炉子上,在额头撞到火热的铁炉的一刹那, 妈妈用手垫在了下面,被烙铁一般的火炉烫伤的。
那时家里穷,母亲不得不带伤洗衣做饭, 因此那片伤口总是好了坏坏了好, 久而久之便增生了,长了一片颜色不同的肉出来,微微凸起在手背表面, 形容可怖。
大约半个月前, 他背着小音箱在天桥下唱歌讨钱, 唱的是《我想有个家》, 他是故意唱的这首。那天是儿童节, 街上孩子多家长也多, 孩子在身边的大人总是稍稍心软一些,给钱也大方一些, 更不要说他那天唱的还是煽情歌儿。
一块、五块、十块、二十块。他边说着谢谢边弯下腰杆谦卑地鞠躬,嘴里依旧麻木地唱着能够唤起人们同情心的歌曲。
他埋下去的头还没来得及抬起来,这时, 一张红色的钞票突然出现在了眼前。在钞票落到钱盒里后, 他看到了一只有着特别的疤痕的手, 接着,他听到了一个微微颤抖的女声。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歌声戛然而止,他的世界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嘴唇开开合合,一个音都吐不出来,嗓子眼里被塞了东西,哽得人发慌。他想抬头看看说话的人,脖子却像被千斤的石头压着抬不起。
“孩子,你叫……”
那女人又准备问一遍时,一双男式新潮的球鞋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头顶传来男孩儿活力四射的声音:“妈妈,你怎么又给乞丐给钱啊,现在乞丐可多骗子了!新闻里都曝光了,他们每天能赚很多呢!”
“宝宝。”女人有些慌乱,她连忙直起腰,勉强笑道,“你不是去那边买冰淇淋了吗?冰淇淋呢?”
“人太多啦,不想排队,就只买了瓶水。”说着,男孩儿拿起一瓶矿泉水冲她晃了晃,“还不贵。”
说罢,他看了眼地上灰扑扑的方一,蹲下来把钱盒子里的那一百块又拿了出来,站起来塞回了女人的手里:“我们家现在已经没钱了,要省着点花,知道吗妈妈?”
说罢,他从自己兜里掏出来两毛的硬币,扔进了方一的钱盒子里,然后拉着那女人要离开。方一连忙抬起头,看了那女人一眼。
沉淀在十年前的记忆一下子涌了出来,那熟悉的眉眼,那双被烫伤的手,没错,是——
“妈妈,这乞丐怎么怪怪的,我们赶紧走吧。”
男孩拉着那中年女人离开了。
别走!
方一想追,但是爬不起来,等他找到自己的铲子去推滑板时,那二人已经消失在了人群里。
那天他拿着铲子撑着滑板到处找人,却始终没有再找到那个女人。回到天桥下时,他的小音响已经不知道被谁拿走了,于是,直到收摊他也没讨到多少钱,晚上回了平房,被醉酒过来要钱的方兴暴打了一顿,连坐待遇,傻子也挨了一顿揍。
傻子体质好没什么大碍,方一则直接高烧到第二天,第二天还是被傻子背着去了诊所里。没几天,他偷听到方兴跟陈翠芳的对话,说要把傻子卖了,卖给一个有怪癖的富豪。
也就是从那天起,他起了杀人的心。
杀了方兴和陈翠芳,他就自由了。他还要回去找妈妈,爸爸,他要回到属于他的家里去。
这一次,他不会再松开妈妈的手。
……
“松手吧孩子。”女人红着眼眶,用那只有着疤痕的手用力地将方一抓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语气痛苦而坚定,“你真的,认错人了。”
※※※※※※※※※※※※※※※※※※※※
9点开始写,写得太快以至于后面写烂了,我看着没感觉,所以后半截不发了,明天重写一版看看……
第77章 采生折割(十)下
(下)
文秀丽当年把孩子丢了后, 被丈夫冯庆狠狠打了一顿,打得连警察都来了, 差点把冯庆抓去拘留了。
那之后, 他们砸锅卖铁,用各种渠道去找, 发了整整一年的传单照片也没把孩子找回来。最后家里没钱,寸步难行,就放弃了寻找。
丢了孩子, 文秀丽是最难过的, 刚开始一两个月几乎以泪洗面,承受着亲人们的责骂,后来哭得连眼泪也没有了, 只知道坐在床上发呆。冯庆看不下去她这死样子, 便常常打骂她, 有时候是吃饭吃着吃着就揪着她的头发给她几耳光, 有时候是正睡着就被踢下床, 用板凳砸, 骂她:“你个没心没肺的死婆娘,娃儿都落了你怎么还吃得下睡得着!”
这样的日子整整过了一年, 直到某一次家暴过程中,她被冯庆扔过来的一把菜刀砍伤了大腿,血流不止送了医院后, 才彻底结束——他们离婚了。
离婚后, 她去了离家很远的省份打工, 因为一些机遇,她被介绍给某个工程老板家里做保姆。非常巧合的是,老板姓冯,离异,有一个九、十岁的小孩。更巧合的是,小孩儿也叫冯宝。
在得知小孩名字的一瞬间,她哭得肝肠寸断。
在文秀丽当保姆的第二年,也就是冯老板再婚夫人怀孕那年,十二岁的冯宝被查出来有精神病,他经常对着空气说话,有时候大半夜爬起来砸东西大吼大叫,活像被鬼神附了体一般。冯家人却不信医生信鬼神,请法师看过他以后也不知听了什么话,将冯宝隔离了出去,另外找了个房子安置,她为了照顾冯宝就跟了过去,负责起了冯宝的饮食起居。
私下里,冯宝一直叫文秀丽妈妈,也是因为这声“妈妈”,她心甘情愿地为冯宝付出了所有。冯姓老板似乎也默认了她的存在,每个月都会给他们打来一笔不菲的生活费,后来变成了一年打一次。
生活费里面有三分之一都是给文秀丽的工资,可她却从未将这笔钱分开过。她将这笔生活费的百分之九十九都用在了冯宝身上,看病买药,吃穿住行,连文具都是给冯宝买的最好的,冯宝说要一百一支的,她就给买一百一支的,毫不含糊。
八年里,她只跟家里人偶尔打打电话打钱回家,却再未跟家里人有过过多的联系,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找到了她的儿子,也不想让任何人来破坏现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