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畅并没有察觉到这是她今天第二次与这个少女擦身而过,她向来都记不住什么人,更何况是只有一面之缘的那些。所以她有些惊讶面前这个与她一般高的少女挡在了自己的面前,用一双冰封般的灰色眼眸冷冷地望着自己,仿佛望着一个已经认识了很多年的好友。
“若宫诗畅?”
诗畅听到对方这样开口询问,她虽然愣了一秒,但在脑内过滤了一边以后,发现完全不知道对方是谁,于是就装作没听见似的打算调头就走。
“请等一下。”
“抱歉,我不认识你……”
她的话音未落,却感到左边的肩膀微微一沉,对方的手就这么随意地搭上了她的肩。
“我是远山。”
诗畅努力地回忆了一番,然后重新变回了扑克表情:“谁?”
在诗畅这种叫人喷饭的记忆力之下,远山唯却似乎毫无动摇地继续说道:“我的爸爸是远山佑一郎。”
啊……那一刻,诗畅的脑内如同一颗突然爆开的栗子,有很多久远的记忆不断地涌了进来。
如同突如其来的洪水,冲破了陈旧的堤坝,她想起很小的时候,母亲牵着她的手返回娘家,在大阪车站的闸门外,那个年轻英俊的男子低着头默默地望着她们的背影。他的唇边冒出几缕青涩的胡渣,瘦瘦的模样显得有些颓废,然而他的眼睛如同湛蓝的湖水,显得深邃异常。他就站在原地,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离开,连向她挥手道别的力气都没有。
那个年轻的男人就是远山佑一郎,在诗畅五岁之前,她也管那个男人叫“爸爸”。
就好像是用筷子捅破了窗户纸,然后在收回的时候发出刺耳的响声,诗畅的耳畔里回荡起一股不悦的嘈杂。因为感情问题而时常争吵的父母,拎着行李将她带回了家的母亲,还有盘着腿坐在榻榻米上不断酗酒的父亲……那些外祖母勒令她必须要忘掉的记忆突然回到了脑海的深处,虽然有些模糊,但却让她感到异常心痛。
佑一郎是个美男子,他有着非常修长的手指和充满艺术细胞的年轻体魄,和母亲若宫诗穗相爱后,他们很快结婚,并且生下了诗畅。然而,在美艳的爱情逐渐枯萎后,长年累月的平凡生活让两人之间的隔阂愈来愈明显。最终他们选择了分道扬镳,诗穗搬离了原本定居在大阪的家,回到了京都的娘家。
诗畅并不很清楚地记得佑一郎的模样,只是对他那双染满颜料的大手还有些些许的印象。她望向面前这个只和她相差四岁的少女,企图从她的身上找到那个男人的一丝一缕。
“别误会,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那个人,是我的继父。”
任凭是陌生人看到眼前的两个女孩,都会以为她们是同胞姐妹,如此相似的外貌和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让人感到一丝不可接近的冷漠。
“是吗。”诗畅沉默地低下头,似乎想要表示自己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想要说的就这些?”
远山唯的脸上掠过一抹小小的震惊,但是她很快便恢复了过来,对着诗畅将要转身离开的背影说道:“爸爸很想你,你知道吗?”
诗畅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仿佛没有听到似的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所以我要打败你,让爸爸知道,谁才是他真真正正的女儿!”
远山唯的声音停滞在遥远的另一边,诗畅绕过转角,将背脊贴在墙边。
她有些疑惑,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叫做远山唯的女孩子要对她发出这样的宣言,毕竟打败她和拥有成为佑一郎女儿这件事的联系,似乎没有一丝半毫的关系不是吗?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一遍遍地过滤着脑海中的思绪。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的神情变得坚定起来。
退一万步来说,如今的她,也是绝对不会被任何人打败的。
因为什么?因为她是独一无二的女王啊。
第三十四章
东西日本预赛结束的第二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万圣节。
大街上挂起了彩色的霓虹灯,将寒冷的冬日街头映照得绚烂无比。穿着羽绒服的路人行色匆匆,新混迹在人群中,裹紧脖子上的围巾,不让寒风钻进自己的衣缝间。
本来预备和南云会的前辈们一同搭乘昨天的夜线巴士返回福井的,但是比赛结束之后,在太一强烈的坚持下,他不得不任由着对方被拖去医院检查了一下肩膀的伤势。大概是由于一直隐忍着勉强了自己一天的关系,本来应该见见恢复的伤情似乎有了加重的趋势,南云会的前辈们纷纷露出了苦恼的表情,在医生的要求下,新甚至还被夸张地绑上了白色的固定绷带。
“一周之内不要过度使用右手,伤势会恶化的。”
在充满着消毒水气味的长廊尽头,幽暗的诊察室亮着小小的灯光。一群人簇拥在那里,叽叽喳喳地婆妈起来。
关于新为什么在提早一天来到京都后就壮烈挂彩的这个谜团,南云会的众人都表示不甚理解。即便是问了他本人,他也只是故作轻松地笑笑,含糊过去。结果已经闭诊的门诊病栋这边响起了一波接着一波的吵嚷声,直到引来了值班的护士长的瞩目,众人才在那张凶悍的老脸之下纷纷捂上了嘴巴。
“即是是真岛老师的儿子,这么大晚上的,也太不像话了!”
最后挨了批评的人变成了太一,在他代表所有南云会的人给向来严于律己的护士长道了歉后,众人才不好意思地放过了对新的质问,转而搭上了返回福井的巴士。
新被要求留院观察一晚,明天才能够出院,所以返回福井的行程被延后了一天。此时此刻,他正驻足在斑马线的另一边,看着闪烁的红色信号灯发呆。
周边的小餐馆已经装饰起了照明用的南瓜灯饰,橘黄色的光晕在风雪交寒的天气里看上去显得格外温暖。
他揉了揉发红的鼻子,想要试着转动几下被绷带固定的肩膀。
正在此时,有什么人在背后捅了自己的腰一下。
“诗畅,你怎么在这里!”
新转过头,看到诗畅正拿着雨伞,用长长的伞兵对准自己的腰际,脸上依旧是一副看不出表情的样子。
她伸手指着街道对面的上坡道,默默地回了声:“我家。”
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诗畅的身上穿着校服,看样子是正是在下课归来的途中。外套的大衣仍旧是之前看到的那件,她的脖子上裹着好几层围巾,耳朵上也带着雪人丸的毛绒耳套。
有一些记忆敲打着新的脑海,他突然想起了那次在太一家,诗畅对他说出的有些叫人费解的、奇怪的话。原本以为是诗畅向来的恶作剧,但却好像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之前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部投注到了比赛之中,那件事几乎快要淡出脑海了,然而此时此刻突然想起,新竟然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他面对着眼前的神色清冷的诗畅,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不知从何说起。
诗畅大约是注意到了,所以移开视线,对着那边已经开始闪烁起来的绿灯说道:“要不要去?”
“什、什么?”
“我家。”
黑色海藻般的发丝被一阵寒风轻轻扬起,新看到诗畅的眼眸中,亮起了一抹如同破碎星辰的光芒。
*
当太一接到新的来电时,服务生已经给他递上了第三杯咖啡。
从补习班下课后,他就一直坐在这个家庭餐厅里。手边堆着一摞高高的复习资料,上面圈圈画画了考试提纲。东西代表决定赛的日期被定在11月中旬的那个星期天,那一天也是高校联合模拟考的日子,这次的考试成绩无疑将测试他未来录取京都大学的可能性,如此重要的考试不用说的他的母亲,及时是父亲也会觉得缺席的话绝对是胡闹了。所以他其实根本没有办法去近江神宫为千早加油,这件事,他还没有告诉任何人。
在得知了新折道去了诗畅家的时候,太一显得有些惊讶。虽然不知道那两个人关系到底好到什么样的程度,但是连约好的临别晚宴都没有来的事,太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收起手机,看到梨华正背着书包推开餐厅的大门。门边的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服务生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热情地对着新来的小客人说出了那句“欢迎光临”的既定台词。太一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眶,然后朝着正在东张西望寻找着自己的梨华举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