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早站定自己的脚步,环望着四周的人群。对面的信号灯还亮着刺目的红色,让她逐渐感到自己剧烈浮动起来的心跳。身边不时有穿着西服的上班族,还有推车手推车的家庭主妇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一路飞奔而来沾满了汗水的发丝紧紧地贴在她的额头,让她的模样显得有些狼狈起来。
“小妹妹,你没事吧,要注意信号灯啊!”
身后传来路人略带担忧的话语,千早呆呆地向后退了一步,这才发现双脚如同被灌了铁铅般沉重。
是有多久没有这样跑过了?为了去追逐谁,去更接近谁而拼命地奔跑。
鼻腔里忽然感到有阵酸涩,连千早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当她接到太一电话的那一刻,她突然有种会失去他的不详预感。
按捺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千早摇了摇脑袋,努力地想要把那挤满脑袋的混乱思绪给释放出去。
穿过几个街区,看到那栋熟悉的独立建筑,当千早终于站在那写有“真岛”名牌的家前,她顿时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半个字眼都发不出。
是搬家公司的小货车,停在太一家的正前方。
无数个疑问在千早的心中油然而生,她不知道自己的理智能否有序面对那些问题。
回想起文化祭表演结束后,在后台休息的时候与新的对话,千早看着那身熟悉的服饰微微失神,男子宽大的手掌扶住她的肩膀,透过她的和服传来温暖而有力的力量。
“一直都觉得千早没有变,好像是我错了呢。”
千早怔怔地望向新,难以理解他刚刚从口中说出的那句话。
“以前的千早眼中似乎只有歌牌的样子,但现在,好像也会开始在意起别的东西。”
新一边说着,一边对面前歪着头,露出茫然表情的少女轻轻地笑了起来。他的表情让千早感到一阵羞赧,不明白面前这个说着奇怪的话的挚友为什么会这么温柔地看着她,更不明白那沉默的笑意中究竟所谓为何。
“对了,还没有感谢你呢,新,帮我们完成了演出,话说你背台词的功力真的很强呢。”
新摇了摇头,视线落回到自己手中的折扇上:“只是之前每天晚上都会和太一一同对台词,他真的十分重视这场演出呢,真可惜……”
“……”提起了缺席的某人,千早的表情显得有些落寞起来,不过她很快伸了伸自己快要僵硬的胳膊,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道,“这样以来,我们的三年高中生涯就真的不会再有遗憾了。”
新转向千早:“真的、不会有遗憾吗?”
那一天的新仿佛变了一个人,每一句话中都带着让千早不甚明了的深意。即便在第二天,新踏上了返回福井的JR线时,隔着一道电动门站在黄线外的千早,都无法从他那双深幽色的瞳孔中读懂他的内心。
新似乎也变了,他们三个人之间,相比小六的时候,更多了一层无形的羁绊。
“千早,你幸福吗?”
当电车的提示灯亮起来的时候,千早突然听到新这样向她问道。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阻挡在两人之间的双层玻璃门便缓缓地关闭了起来。
千早愣在原地,透过那道移门,她看到新微微抿紧的唇线重新张了开来。
‘加油’。
无法传递出声音的阻隔间,她只能透过新的口型判断他说出了那几个简单的音节。
那天呼啸的风带着千早的疑惑开往了遥远的地方,而如今呆立在太一家门前的千早却突然意识到那日的新口中,所谓的“幸福”究竟是什么。
不是战胜诗畅,不是成为日本第一的女王。在她眼前的,唯一存在的,那个珊瑚发色,身形单薄的少年。
“太一。”
千早开口叫住从大门口抱着纸箱步行而出的男子,当他的视线缓缓地向她转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刺目的斜阳的关系,让她的眼眶前突然模糊一片。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相互凝视着对方,他们仿佛有太多的话要说,但却难以用普通的方法传递给对方。
身前穿着搬运公司制服的工人们正在忙忙碌碌地从太一身后的建筑中将一盒盒打包好的行李放上货车,即便木讷如千早,也知道这样的场景意味着什么。
远行?亦或是搬家?
“千早,不进来帮忙吗?”打断了千早的恍惚,太一开口说道。
大约是被对方软弱的话语触动到了,千早回过神来:“太一……要出远门吗?”
“嗯。”他低着头,露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容。
“去哪里?”
“京都。”
这么远……
离她这么远。
“做新干线的话,只要两个小时的时间。京都到东京,其实并不会很远。”仿佛看穿了千早的心思,太一故作轻松地打开了话匣子,“其实一直都没有告诉千早这件事,虽然现在比原本的计划早了一些,不过本来也打算毕业了以后可能会去那边求学。”
“……”
“爸爸的病……那里有祖父的学生,是这方面的权威专家,而且有适合术后康复的专门病院,搬过去的话,爸爸或许会好的更快一点,所以我……”
他无法再说下去,因为那个距离他咫尺之遥的少女埋着脑袋,彷徨地抽泣了起来。
千早哭了,像个无助的孩子,一个人站在不远的地方,胡乱地抹拭着眼眶中不断渗出的泪水。
一阵心痛的感觉在太一的心口蔓延开来,那些预演了无数遍要对千早说出的临别台词顿时在他的脑内化作泡影。他知道自己是个容易情绪化的人,所以如果不一口气对千早说完那些话,他恐怕自己根本没有勇气选择放手,然而……面对着泪眼朦胧的少女,他的理智在瞬间崩溃,只由着本能迈开脚步,驱使着自己的身体。
太一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千早面前,将孤零零站在原地的少女猛得拥入怀中。
高高的身影挡住了千早头顶的阳光,无语的温柔让她的双眸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从来未曾想过,太一的怀抱,如此有力而温暖。
那个和她一同奋斗,一同坚守,一同创造未来的人,一直在用这双臂弯保护着自己,保护着她的梦想,她的自尊,她的勇气,她的一切一切。
倚靠着他宽厚的肩膀,眼中温热的液体更加情不自禁地泛滥出来。
“即使没有我,千早也不会孤独的。”
“骗人。”
“你的身边,一定会有比我更好的人。”
“……”
“无论我在哪里,我的心意都不会改变。千早,让你自己变得幸福起来吧。”
第二十五章
大概还是在小三的时候,太一和千早第一次分在了同一个班级。
开学第一天的校园里落满了樱花雨,对于小学生来说那显得有些巨大的分班表横在教学楼的入口旁,一大群穿着整齐制服的学生高高低低地组成着人墙,摆出探头探脑的模样。
那个时候的太一个子并不很高,他站在人群的后排,透过一排排密密麻麻的脑袋根本完全没办法从那一堆姓名里找到自己。正在此时,人群中挤出了一个比他略高上半个头的少年。
对方皮肤黝黑,眉宇微皱,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旺次郎,怎么了?”太一开口询问。
少年名叫吉本旺次郎,姑且算是太一的死党。
旺次郎啧了啧嘴,将斜跨的背包甩到身后,双手环过脑后:“真岛你在B班耶,我和田岛都在A班,搞什么嘛,这样的分班,八成是鸵鸟老师看我们整日凑在一起不爽快了吧。”
太一略显遗憾地耸了耸肩:“算了,反正社团里面也还能见面。”
“那好吧,今天放学后见哦。”
旺次郎说着便朝太一摆了摆手,朝着课室的方向飞奔而去。他身后的书包挂钩上吊着一个用网袋兜着的足球,圆圆的球体随着少年奔跑的脚步上下弹跳着。
太一和旺次郎,以及旺次郎口中的田岛是共同隶属于足球部的部员。正值小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对于体育运动的着迷大多集中于足球和棒球,太一也不例外。虽然跟几个死党没能分在同一个班,让太一多少有点郁闷,但熬过了闲得发痒的冬天,重新回到校园的太一依旧还是保持着高涨的热情。
坐在新课室里,太一咬着自动铅笔,呆呆地盯着面前的黑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