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大概以后都没有办法忘记她。”
暗沉的云遮住了午后的阳光,病房内突然变得昏暗了起来。窗外的不远处,还能看见草坪上的玩耍的孩童。
“这样……已经很好了。”男人缓缓地开口说道,“爸爸也年轻过,爸爸也走过那样的路。就算是像个傻瓜一样地陪在她的身边,做着一些自以为无用的努力,但爸爸相信,那些付出总有一天会获得回报,任何的努力都不该被小视,太一,你明白吗?”
均匀的呼吸在两人的鼻息间蔓延,噪杂的人声被隔绝在门外,空气间只留下了一抹淡淡的安逸。
咚咚咚……
一阵突如其来的敲窗声打破了那一瞬的沉静。病房中的两人纷纷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朝着床边望去,只见几个脑袋凑在窗外,隔着半人高的立式玻璃窗聚成一团。
他们穿着和太一身上一样的校服,正一边捶打着窗户,一边向屋内的少年说着什么。
单人病室里用了双层的隔音玻璃,太一无法听见聚在外面的那堆人究竟在说着说什么。只是看他们的表情似乎有些争执,特别是胖胖的少年正压着高个子少女的脑袋,而另一边矮个子的两个则明显与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划开一道距离,小声交谈。
太一有些僵住了,他一时间摸不清为什么歌留多部的三年级都聚集到了这里。当然,他更不能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们不选择从门进来,而非要站在窗边。
“是社团的队友吗?”太一的父亲饶有趣味地望着窗外。
少年轻轻地点了点头,转而向窗边走去。但是,当他刚想把窗户打开的时候,矮个子的少女却突然双手交叉地放在胸前,向他做了一个“等一下”的手势。
太一愣了愣,见窗外的四人顿时抱作一团,蹲下了身子。他们仿佛小学生一样地商量着什么,隔了一会儿,大概是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他们纷纷从手边的书包里翻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然后在本子上写起了什么。
“啪”!第一个写完的矮个子少女将笔记本猛得拍到窗沿上,隔着玻璃窗,用手指着本子上的字。
——我眼中的部长不是一个说走就走,不负责任的家伙!
大家究竟怎么回事……太一不禁疑惑了起来。
紧接着,矮个子男孩也将手中的笔记本贴到了玻璃窗上。
——那个时候我是因为真岛君才加入瑞泽歌留多部的,真岛给我了很重要的回忆。
然后是还沾着肉包油腻的笔记本。
——真岛你真的要离开歌留多部吗?那样的话,我可就毫无疑问地要成为最强的男人了哦,这样你也没关系吗?PS,真岛你妈妈真的好可怕,她守在门外,所以我们只能从窗户这里……
太一还未看完西田的留言,对方便被身边的少女猛得撞了出去。
一窗之隔,他几乎能看到千早眼神中流转的光晕,少女坚定的视线让他微微一怔。
——太一,回来吧,我需要你。
啪嗒一声,仿佛心中有什么东西塌陷了下去似的,他瞬间难以自持地模糊了视线。
随着那扇窗被自己徐徐地打开,少女的面容在他的视线中逐渐清晰了起来,一阵凉风灌入了他的鼻腔,突然间,呼吸自由了许多。
任何努力都不会被视作白费,再多的渺小,只要有了时间的凝聚,终将引起对方的注目。
“太一,那孩子不是也在看着你吗?”
他注视着千早近在咫尺的视线,听到父亲在身后静静地说道。
第十三章
九月下旬,真昼和玉野终于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场歌牌大会——琦玉大会。
那天恰逢太一的父亲手术,瑞泽歌留多部的部员们并没有来参赛。其实之前连真昼和玉野也打算留在东京,只不过太一说了“由良和玉野如此重要的第一次,怎么可以因为我的关系而放弃呢”的话,让他们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征途。
歌留多部的前辈们在长途巴士车站送别了两人,趴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化为一个圆点的时候,真昼忍不住有些热泪盈眶了起来。
“能够喜欢上歌牌,真是太好了。”玉野默默地说着,向真昼转过头去,“刚刚,真昼的心里是这样想的吧。”
眼中的泪顿时凝结了起来,真昼破涕为笑地揉着自己红肿的眼眶:“玉野君真的什么事都知道呢。”
“给。”他偏过头去,伸手向少女递来了手帕。
“其实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真的,有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
真昼不知是不是错觉,总好像在那一刻,看到了玉野转过头去的脸颊上,弥漫过一瞬间的不自然的表情。他的手指修长而干净,静静地垂在一边。嘈杂的车厢中,仿佛只有最后一排的五人座位显得格外的安静。那个时候,真昼才突然发现,原来这趟缺席了前辈们的行程,竟然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单刀赴会。虽然之前也有过和玉野两个人一同从近江神宫连夜逃跑会东京的疯狂举动,不过这一次,却似乎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隔了一长段空白的沉默,真昼轻轻地将头转向玉野。
“啪嗒”一声,左边的肩膀突然微微一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了她的肩头。心脏仿佛是突然跳漏了一拍,少女僵硬着脑袋,连呼吸都变得紧张起来。
玉野的发丝轻轻地擦过真昼的脸颊,他双手交环在胸前,就这么保持着一个看似还算优雅的姿势倒在少女的肩头睡着了。大概是用了薄荷味的洗发水,如此的近距离能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爽气息,他抿着嘴,睡得十分安静。
为了准备这次赛会,玉野彻夜的练习。他的天赋加上刻苦的努力让白波会的所有前辈刮目相看,就算是向来不喜欢在赛前说大话的原田老师都会忍不住地鼓励他说:“新人君,去让琦玉大会上的歌牌选手大吃一惊吧!”
然而对于这些褒扬,玉野都只是一笑而过:“必胜的信心什么的,真的有些不敢说,我只是想在这里,跟真昼一起……重新找回自己。”
他将视线静静地停留在真昼的身上,薄薄的嘴唇弯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所以说,我们一起加入歌留多部吧,玉野君。在这里,你一定可以重新找回自己的。
真昼一直以来都不知道,原来他竟然将她那时一瞬冲动说出口的话记得这样牢,并且始终以此为信念,不断地努力着。
清晨的巴士一路颠簸,从双层玻璃外射入的六角形的阳光打在两人的肩头,轻扬在空气中的尘埃浮游般地升起,这长长的坐席如同被隔离在喧嚣之外最后的一片宁静,缓慢地渗入了彼此的呼吸。
“欲渡由良峡……”几句梦呓般的和歌轻轻地从玉野的口中倾泻而出,伴着他略显沉重的鼻息,渐渐被吞没。
他一定是做着有关比赛的梦吧,真昼抬起头,望向那巴士顶部高抬起的气窗,蔚蓝的天空上留着飞机云的痕迹,像是一叶扁舟,在茫茫的天际中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她微微张开嘴,轻声地将那首和歌接了下去:“飘飘何处去,如陷恋情中。”
那不知去向何方的,正如同恋爱的道路……迷茫,憧憬,曲折,收获,每个人都驾驶着属于自己的小船,在或是平淡如水,或是惊涛骇浪的水波中飘荡。有人如同勇者,有人随波逐流。他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苦苦守候地寻觅着,他们深陷在那片浩瀚的汪洋之中,觉得自己变得渺小起来,他们仍未知道自己前进的途中将会遇到怎样的途径之舟,也许,那条船的主人,近在咫尺也说不定。
真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沉沉地闭上了眼睛。突突的尾气声承载着她和玉野的未来,带他们奔赴了那个未知的前途。
*
琦玉的大会不出大家所料,玉野以十五枚的优势战胜了对手,顺利地升入了C级。由于无段的前三名都可以顺利升级,真昼也幸运地跻身为了C级选手。
授奖的时候,各段比赛的优胜者一同站在领奖台前,相比起别段胜者的激动情绪,玉野的表情似乎一直都未曾改变。
那个时候,安静地坐在场下看着玉野的真昼,心想也许对于他来说,一个最低级别的胜利并不能满足。
可是后来,当他带着授奖书坐回到她身边的时候,却低声地对我说着:“那个赢了真昼的家伙,我已经狠狠地修理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