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吴邪这才想起自己这两天都打着张起灵的领带,之前随手一扯就不知道扔哪儿了,顿时十分过意不去,赶紧起身从被窝里把领带找出来。那是条中规中矩的登喜路,不会出彩也不会出错,谁打都不难看,要风度翩翩,估计得张起灵那种空灵气质才撑得起来。
放好脏衣服,两人又分别埋头忙自己的。吴邪并不是多么会交际的人,他对这种夹杂着键盘敲击声,烟草味和水汽的沉默甘之如饴。其实挺奇怪的,他和张起灵远远算不上熟人,但萦绕着他们的沉默却如此熟悉。 过了一会儿,黑瞎子来电话叫吃饭。此人似乎奉行凡事做尽哲学,打单冲锋在前,吃饭也特别积极,只有他催人,没有人催他。到了楼下,上次的大部队只剩黑瞎子一人,本地销售赶着回家陪老婆带孩子,外地的也就各有各小圈子。黑瞎子自称对广州很熟要带他们过有广州特色的夜生活,吃完饭把他们拉到了珠江边。
……看夜景。
瞎子的世界观果然和普通人相左。不过那霓虹照影的逶迤光带虽比不上西湖区浓妆淡末总相宜,也的确颇耐看。黑瞎子和吴邪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闲扯,张起灵跟在他们后面,连帽衫的兜帽撩起来戴上,也不知道参没参与。但凡有第三条腿的男人,话题最终都会落到一处。“天真,有女朋友吗?”
“有。在国外。”吴邪搬出练了千百遍的说辞。解雨臣的说法是在北京。
“异地恋啊?挺辛苦吧。”
“是有点,也习惯了。——你呢?”
“我?不着急。小哥也没有,着不着急你问他。”黑瞎子一直充当张起灵发言人,此时笑嘻嘻伸出左手拇指指了指张起灵。吴邪不由自主顺着他的指向看了张起灵一眼,他整张脸都掩在兜帽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小截端正下颌。
……还是别问了。
“你女朋友是个大美人吧?”
“还不错。”
“你提起她的时候有自豪感。”三人已经走到了传说中的电视塔,黑瞎子手搭凉棚作远眺状,“不过大美人脾气都不会太好,宠坏了的居多。像小哥这种可是稀有动物。”
他老是拿张起灵开涮,张起灵似乎也习惯了,充耳不闻,毫无反应。他对类似的事情的确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所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电视塔附近有卖艺的,各种唱着那无人问津的歌谣和请把我留在在那春天里。三人找了张长椅各自坐下。黑瞎子顺着旋律吹了阵口哨,张起灵摘了兜帽,点起根烟。他发顶被帽子揉得有些乱,俯身弹烟灰时吴邪看到他有两个发旋,传说中心思重的标志。
“小哥,算命吗?”黑瞎子又开始表演型人格上身,“学业?事业?姻缘? ”
他戴着墨镜还挺象那么回事,吴邪忍笑。张起灵专心致志抽那根中华,头也不抬地说,“随便。”
“我看小哥大好年华,不如就算个姻缘吧!”
张起灵右手擎烟,便摊开左手给他,黑瞎子装模作样看了半天,说,“小哥命中桃花稀少,但有上天注定之人会与你长相厮守,白首不负。可惜……”他悲切地摇摇头,“遇见此人前,你尚有一道大劫要渡。”
张起灵说,“哦。”
“此道劫凶险异常,恐怕你会良缘寸断,前程尽毁!”黑瞎子俨然十分入戏,“平安渡劫,你唯有一途!”他顿了顿,眼见火候差不多,缓缓说,“请你周围命中带水的朋友吃饭,每日至少一顿,捎上旁人效果更好,我掐指一算,你左边这位就命中含水……”
张起灵抽回手。黑瞎子转向吴邪,“小天真,要么你也算一个?”
“别,我可不想无缘无故多个要请人吃饭化解的大劫。”
黑瞎子已经热情地抓住了吴邪的手,“看掌纹,这位小帅哥十分美满,放在古代必有娇妻美妾个个贤淑,只可惜现在时代不同……”
“起江风了,回去吗?”张起灵说,他不说还好,一说吴邪还真觉得凉飕飕。
黑瞎子笑眯眯放开了吴邪,“小帅哥,容我下回分解啊。”
第二天上午还是也无风雨也无晴。吴邪跟着黑瞎子张起灵在星巴克晒太阳,连着睡足两天三人气色都恢复得不错,没有春天里的伴奏,黑瞎子似乎也把算命这茬给忘了,跟吴邪有一搭没一搭闲扯,张起灵一般在黑瞎子指名道姓的情况下回应一下,不然还是一幅游离的神态,只有右手在轻轻抚着杯子。到了下午,吴三省通知所有人办公室集结,原来是第五版招标文件发放。吴三省说,“早上通知我去领的。”还是没忍住,他笑着补充,“美妥乐的警告函让陈皮阿四放在述职报告里交上去了。”
众人了然。“明天老时间唱标。”
知道这是最终决战,所有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激动了,各自拿了份招标文件开始赶方案。吴邪看了看参数规格,说,“上中配?”
“不。用最新机型。”
“他这个技术要求再过两年也犯不着用TPZ啊。”
“需求。”张起灵简短地说,“陈四的需求不是物美价廉,是声势浩大。他就需要第一个用TPZ的风头。”
吴邪还是有些犹豫,“那我们这个价格……”
“我已经取得了霍总监的批准。”张起灵比了个手势,擦,七折。去年解雨臣一个标投了七三折,让陈文锦骂得狗血淋头,连连说还好让她知道了不然整个东大区团队都要让解雨臣害死,后来解雨臣使出浑身解数,七八折再送软件了事。那天他们在会议室关着门就是吵这个。需求,需求,跟张起灵接触久了吴邪也开始学着销售导向想问题,TPZ投市前曾被寄予厚望,发布时却赶上全球召回,没能一炮而红,在MDD内部也是没娘的孩子,像东大区根本就没人愿意卖,怕新机型出事。但MDD全球就是不信邪,改了好几次市场策略非要拿TPZ做主打歌,如果MDD中国能做成一次集中采购,无异于给市场一支强心针,霍老大也有笔漂亮政绩,足以在亚太好好说上一阵了,难怪松口给了个史无前例的折扣。这步棋走得真是滴水不漏,吴邪心悦诚服,“好。”
方向一定,两人分工埋头写起。他们占了霍玲的位子,L形台,一人一角,椅背偶尔轻撞在一起。就这样举重若轻统一了所有人的需求与意愿。自己的需求是中标,圆满完成这一年的工作,即使不能完美,也绝不能比霍玲在的时候差,为职业发展积累足够的经验。张起灵呢,这个男人那么的无懈可击,英俊而沉默,对物质生活几乎没有要求,并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对权势好像也没有迷恋。他想要什么。
键盘的敲击声似乎在彼此应和,酝酿某种奇特的并肩作战的感觉,血腥的,争分夺秒的,你死我活的二重奏。商场如战场的二重奏。
只有他们懂得。
第十章
再次走进会议室,吴邪有种荒凉一梦二十年的感觉,从生理到心理都被通体蹂躏彻底,眼前就是出口,竟然有种依依惜别感油然而生,我他妈一定是有病,斯德哥尔摩,妥妥的。室内摆了个教室式,吴三省为首,一行人找到美妥乐席位坐下。各个竞争友商陆续到席,乌泱泱一片,唯有领带为界,活像教父片场。一会,陈皮阿四带头,招标方也走了进来。他板着脸,看着更干瘪阴郁了。准点,秘书长宣布开始,厂商依次将应标书呈上,秘书长照本宣科念着公平公开公正的原则,吴邪听着那毫无起伏的声音,只觉得心跳越来越急促。虽然有张起灵吴三省霍老大一群人在前面顶着,但他还是紧张,紧张到恐惧。TPZ的价格七折下来依然吓人,虽然张起灵塞了一大捆售后服务合同和软件在方案里算打包优惠,为这个胖子和霍老大还火线大吵一架。如果竞争友商打价格牌,MDD的劣势就非常明显,中了标搞不好还要被申诉。张起灵气定神闲坐在他旁边,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手指交叠轻放在膝盖附近。接下来是按品类唱标,服务器排首位,字母序,FD的先唱。吴邪一看大屏幕,耳朵里嗡的一声。
比MDD低了两百万有余!
到MDD的方案一出,台下一片哗然,甚至有人左顾右盼找美妥乐的坐在哪儿。吴邪被各种看傻叉的眼神扫视了几轮,很是不自在。在东区,陈文锦把销售和运营团队分得很开,吴邪没来过这种大标现场。他感到膝盖被轻轻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