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现在应该恨死他了吧?
但有什么办法,那是左家欠他的。
他的父亲害死了司澄的父母。
他,他父亲,他爷爷,包括整个左家。
他们现在所受的一切都是对司澄,对司斐声的偿还。
如果司斐声将一切真相都坦白告诉了司澄,他想自己应该不会怪他。
只是不知道司澄听见这些事情之后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司澄,你会恨我吗?
对不起,我好像没办法再抱着你和你说抱歉了。
司澄,希望你会记得我,记得我还是从前的模样。
没有生病,没有对你的亏欠,没有丑陋的自私和黑暗的内心。
司澄,我多想再和你一起走在阳光下的校园里。
微风温柔,书声琅琅。周瑞在不远处等着我去打球,你在我身边嘟着嘴抱怨我陪他的时间比你都多。
司澄,和你一起度过的那段校园时光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司澄,对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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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无法入眠,医院给左放开了安眠药。
看护士每天都看着他喝药,检查牙齿,检查荷包,以确保左放不会私藏任何一颗药物。
但他总有办法。
司澄,如果有可能,能不能,下一次,下一次还出现在我身边?
一直被藏在枕芯里的安眠药大约有半瓶的量。
左放一颗颗吞下,眼角含笑的模样好像在吃糖。
夜幕降临,窗外月光姣姣。
左放轻缓地闭上眼睛,唇角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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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天空灰白,看不清阳光也不见夜色。
湖面上雾气袅袅,对岸的槐树终于抽出了新芽。
穿着白裙的小女孩笑盈盈对他招着手。
‘阿放,来我这里。’
左放迈入湖中,微凉潮湿。
司澄,你来送我是不是?
司澄,原谅我的懦弱。
司澄,我要走啦。
湖水没过了头顶,失去呼吸的时候,他轻声叹息:
司澄,我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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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放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再醒过来,他以为一晚上的时间,足够让他安然地离开这个世界。
可耳畔却分明清晰地传来了司澄柔柔淡淡的轻笑。
“你也太会选了吧。”
她这样说着。
她在和谁说话?
“那当然,我的审美还是一直在线的,不然当初也不选选到阿放啦。”
是蓝斯。
左放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可梦里为什么会有蓝斯?
他在和司澄说什么?
选什么?
左放循着声音的方向想看看司澄,意识却突然一阵模糊。
蓝斯又在说什么,司澄在笑。
她总是对蓝斯笑。
总是。
他明明说过不许再让蓝斯到家里来。
视线接触到光线的一瞬间,左放眼前闪过一片黑蒙,待蒙蒙的暗色褪去,引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
下雪了。
窗外的槐树枝被白雪压弯,纷纷扬扬的雪花干净又圣洁。
耳边又传来司澄的轻笑。
左放转动一下眼球。
不远处,司澄和蓝斯站在一起,头挨着头,十分亲密的模样。
眉心不自觉地拧起。
“司……澄……”
司澄正在看蓝斯手下练习生的照片,窗前忽然扑簌簌落下一些雪团。
她恍惚听见有谁在叫她名字。
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病床,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司澄心头一跳,手上一颤,蓝斯的手机摔在地上,啪嗒一声惊醒了她的神经。
“阿放……”
-
一个半月前,在左放吞服了安眠药准备长眠的时候。
司澄带着一班医护强行闯到病房里要给左放办理转院。
彼时左盛刚刚入狱,左华兴受不起打击,躺在医院里奄奄一息。整个华兴都乱成了一团,疗养院这边自然再无人看守。
司澄很顺利地进入了病房,看见的却是已经浑身冰凉的左放。
幸好随行有司斐声安排的顶级医护,现场急救洗胃,左放总算轻缓地吐了一口气。
接到司澄电话之后,司斐声连夜安排左放转入一院。经过全力抢救和治疗,三个小时后,院长亲自从抢救室里出来向司斐声说明情况。
“命是保住了,但是因为发现的比较晚,他现在深度昏迷的状态暂时不能解除,而且因为缺氧,我们怀疑已经对他的脑神经产生了一定影响。”
司斐声皱眉问:“什么意思?”
院长脸色有些为难:“就是,病人能不能醒还是未知,就算醒了,也许也会有一定的大脑功能受损情况出现。具体表现可能是记忆力减退、情感淡漠,或者……会由脑萎缩导致肢体和语言能力障碍,也就是俗称的,偏瘫。”
司澄在一旁听完院长说的这些话,脱力般的跌坐在地上。
司斐声蹲下去扶她,却听见她喃喃念:“还活着就好,他还活着就好……”
只要他还活着,不管他能不能清醒,司澄都会陪着他。
哪怕他以后要一辈子躺在病床上,也没关系。
只要他还活着,还有呼吸,还有心跳,司澄便什么也不怕。
-
一晃从深秋进入深冬,L城连下了几场大雪,放眼望去,天地之间一片雪白。
左放在病床上躺了一个半月,这一个半月里发生了很多事。
司家当年火灾事件重查,牵出了一连串当年旧事,左盛因为故意纵火、故意杀人以及涉嫌跨国经济诈骗等多项罪名锒铛入狱。左华兴一病不起,袁叔一人无力回天,只能任由华兴其他股东变卖公司股份,曾经风光一时华兴集团一夜之间垮台,L城商界只剩斐声国际一家独大,司家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司斐声变得更忙了,但他再忙也没有忘记当初的承诺。
待左放情况稳定下来,他便给在隔壁省找了一家条件极好的私人疗养院。
虽然知道司澄想离这里更远一点,但他到底只有她一个妹妹,跨省的距离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还好司澄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
临要走的前一天,蓝斯来医院看他们。
蓝斯最终还是决定要去娱乐圈试试水,毕竟谁也不会嫌钱多不是。
他给司澄展示了一下他挑选的几个练习生,说有信心能把他们像左放那样,从默默无闻培养成超级巨星。
两人正说着,蓝斯看见司澄突然回头,还摔了他的手机。
还来不及心疼他的新手机,蓝斯忽然听见司澄几不可闻一声“阿放”,他跟着转头去看,一时也呆在了原地。
病床上,左放眉心微拧,琥珀色的瞳仁里有淡淡的不悦。
他暗哑的嗓音好像从天边传来的。
“司澄,过来。”
-
左放醒了。
一院神经内科、神经外科、心理专科的专家全部都围在病房里会诊。
很幸运,之前院长说的那些相当可怕的后遗症都没有出现,清醒后的左放只是有一些反应迟钝,还有一些失忆。
他忘掉的那一部分恰好关于从前,关于左家,关于他生的病。
但是还好,他记得司澄。
孟舟来看他,给他做了些心理测试,得出的结论让人惊讶。
左放的抑郁症消失了。
“真是奇迹啊奇迹!”孟舟惊喜地看着他的测试报告,笑得嘴都合不拢。
左放昏迷了一个多月,虽然吃了些苦,却也给了他身体充足的自我修复时间。
CT显示他的脑部损伤是真实存在过的,身体自行选择了其中一些部分进行修复和重补,虽然这个过程中不甚完美,但对左放来说却无关紧要。
他是丢失了一部分就,但那部分记忆对于左放来说毕竟是痛苦。
丢掉了那些痛苦的部分,他便得到了新生。
-
当冬雪开始融化的那天,左放所有的检查报告都出来。
司澄从医生手里拿到的报告结果好的不能再好。
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她忽然就有点想哭。
从重逢开始,这半年,司澄好像一直活在梦里。
她哭过,也笑过,更撕心裂肺地害怕过。
在之前的一个半月里,医院就是家。司澄日日夜夜看着左放,每天不知道要试探多少次他的呼吸。
每每从夜里惊醒,她都要抱着他哭一场。
哭到不能自拔,哭到濡湿了他的袖口。
然后擦干眼泪,第二天依然继续抱着希望等他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