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想害我(29)

但我就是不甘心,不相信这个结果。为什么姑姑要自尽?就因为陛下对她生了嫌隙、赐死了长御,姑姑便要轻生寻死?连虞重锐都看得出来,她不是个儿女情长、心志软弱之人。

以前姑姑圣眷正隆、所有人都来奉承巴结时,她就说帝王之爱不过是花开一瞬,不能长久,让我们家的人不可恃宠而骄忘了根本,说明她早就想得很清楚,并不是依靠陛下宠爱而活的菟丝花。

长御对姑姑很重要,他死了她很伤心,我也很伤心,但这便要去寻死吗?姑姑幼年丧母,在家中与我爹娘感情最好,但是爹爹又英年早逝、母亲难产而亡,她自己也小产过一个孩子,之后都没有再生育。她是个坚强的女人,这么多年从未被任何无常击垮过,我不信她会因为失去谁而轻生。

何况她还有我啊。她不是也说了,世上唯有长御和我真心待她。没有了长御,我会加倍待她好的,把长御的那份补回来。

难道在姑姑眼里,我……我比不上长御,不值得她为我坚持活下去吗?

我跟在虞重锐身后,一边走一边出神,走了好久也没回到马车上,回过神来一看,他已经把我带到废园门口了。

废园还和上回所见一眼,门上尚无牌匾,只在檐下挂了两只灯笼,墨笔写着主人姓氏。

我停住脚步,愣愣地问他:“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不回城去吗?”

“时辰还早,不急。”他举步跨过门槛,抬头眺望园中景致,“难得休沐有空来别苑,不如逗留盘桓半日,正好散散心。”

我不知道他说的散心,是他自己想散,还是为了我。

“这园子比集贤坊租赁的寓所大多了,我带你四处走一走,省得你老笑话我穷酸。”他回过头来看着我,目光清浅,仿佛只是待客随口相邀,“后园还有一大片湖,要不要去划船?”

废园的湖面果然比刘夫人园子里大多了,站在湖边,对岸都水茫茫的看不真切。浅水处新修了一段栈桥伸入湖中,末端系着一叶扁舟,三尺宽、一丈多长,正是我以前经常划的那种,又轻便又稳当,顶上还有个小小的遮阳凉棚。

虞重锐问:“你划还是我划?”

“我来我来!”我率先跳上船,霸占了橹桨位置。

“小心点。”他扶着栈桥栏杆缓步走上船来,解开系小舟的缆绳。

我有大半年没划过船了,上一次还是去年九月,跟长御一起,姑姑在岸上看着我们。

他们再也不会陪我一起划船了。

我加大力道,把小船划得飞快,免得自己又想那些伤心事。

虞重锐提醒道:“悠着点,别划到湖中间没力气了,还得我把你载回来。”

“才不用呢!这么大的湖,我划一下午、转三圈都不会累!你只管坐着赏景就是了!”

大话又说太满,才划了一小段,还没到湖心,我就划不动了。倒不是胳膊累没力气,而是胸口闷呼吸不畅,气喘得厉害。我放慢速度想缓一缓,心口却一直嘣嘣嘣跳地缓不下来。

“你现在这模样脸色,配这身衣服,”虞重锐坐在凉棚下优哉游哉地乘凉,托腮看着我,“倒像一块用荷叶包着的猪肝。”

我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必定不好看,他一说我的脸就更红了。以前他这么调侃笑话我,我定然要呛回去,但是现在……我不禁停下了划桨的手,侧身去看水面上的倒影。

湖水碧绿,映得我的脸黑黢黢的,岂止像猪肝,简直就是一盘酱爆猪肝。

唉,我在他眼里是半点形象也没有了。

冷不防手中船桨被虞重锐接过去,他轻轻托了我一把:“坐正了,小心翻船。”

船身晃了一下,我连忙扶着船舷坐稳。虞重锐交换了两支桨的前后位置,看着侧方调转船头:“看你划得挺有趣的样子,换我划一会儿。”

这人真是……

作者有话要说:改一下口口。

请大家不要在评论里剧透哦,可以说“果然跟我猜的一样我可真厉害!”

第25章

被他这么一搅和, 心情倒是没那么低落了, 我摸着脸颊抬杠道:“人脸怎么会像猪肝呢, 你怕是只吃过盘子里切成片的卤猪肝, 没见过生猪肝一整个长什么样吧?”

“难道你见过?”

“我当然见过。”三婶只会说这个东西好那个东西贵,然后一个劲地塞给我, 从不管好吃还是难吃;我若抱怨,小周娘子又要责备她, 因此我没少溜进庖厨自己找吃的, 不然也不会跟樊增相熟, “要说胀红的人脸,应该更像猪心才对。”

虞重锐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一个花容月貌的年轻姑娘把自己的脸比作猪心的。”

一时之间,我竟分不清他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其实我也就见过一次。那时我只有八岁, 樊增拿猪心吓我, 假装从心口一抓,捧出一颗猪心来,骗我说他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了。我吓得哇哇大哭, 把那颗猪心往他胸口塞。人怎么能没有心呢, 岂不是马上就会死?

为此樊增被厨房掌事的厨娘狠狠责骂了一顿。他低声下气地赔完礼, 心里不服气, 嘟囔说他只是想变个戏法逗逗我玩罢了。

我见他没事不会死就放下心来不哭了,又怕掌事罚他俸钱,便帮腔说我在跟他学变戏法,他变得太好太像了我才信以为真吓哭的,实际上我觉得可好玩了。

樊增马上附和说对对对, 人心本来就跟猪心很像嘛,就是小一圈而已。

掌事斥问他:你怎么知道人的心长什么样子,难道你见过?

樊增轻描淡写地辩解说他在刑场看处决死囚时见到的。

那时我还小,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从未对他生疑。现在想来,陛下虽然法令严苛、砍过很多人的头,但我朝的律法里似乎并没有对囚犯开膛破肚示众这项酷刑。

为了让掌事相信我们在学戏法,樊增又从旁边刚杀的鸡肚子里掏出一颗鸡心来丢在我手里:“喏,你拿这个小的,就学我刚才的法子去吓你的小姐妹,保管一吓一个准!”

掌事拿扫帚柄敲他的头:“你都教小姐什么下三滥的玩意儿!”一边来拨我手里的鸡心:“小姐快扔掉!多腌臜啊!”

我把双手一合躲开:“真的是我、我自己想学的,我就喜欢这些有趣的玩意儿,出去好多人抢着跟我玩呢!你别打他了!”

厨娘不敢违抗我的命令,毕竟她只是个厨娘,家里又只有我一个女孩儿,她也不确定大户人家的小姐里出现胡闹讨嫌的熊孩子应该怎么办。

那颗鸡心软软的、滑溜溜的躺在我手心里,让人无所适从。

我捧着鸡心离开厨房,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一颗心,虽然它的主人只是一只鸡,一只马上要炖成鸡汤的鸡,但它毕竟是一颗心啊!或许我不应该随手把它扔在路边草丛里。

我曾经养过一只抓来的小麻雀,但它很快就死了,从那以后我就没再养过活物。我把小麻雀埋在院子里光风雨露最好的大树下。祖父很信风水,家里是绝对不能有“坟”这种东西的,即使是一只麻雀的坟。所以它既没有墓碑,也没有堆起小土包,只有我在树干上刻的一个记号。

我可以把这颗鸡心埋在它身边。鸡和麻雀都有尖喙、翅膀和羽毛,叫声都是咕咕咕的,可能是亲戚,它们俩还可以互相作伴说说话。

我把鸡心放在帕子里,正要包起来,迎面遇到了俞表妹和她的丫鬟织香。俞表妹刚从老家过来投奔三婶没多久,原先家境平平,但论言行举止,她似乎比我更像一个端庄矜持的大家小姐。

看到我手里的鸡心,她马上举起手帕掩鼻,柳眉轻蹙细声细气地说:“咦——姑娘家怎么玩这种东西,好恶心。”

那时我不知道,数月前她刚刚看着自己舅舅一家反锁在屋里,任由他们被洪水吞没;更不知道,其实她原本就应该是贺家的小姐。

她是我第一个妹妹,娇弱可怜,我唯恐吓着了她,连忙把鸡心包好收在袖子里。

这一收我就忘了,因为半路君柳忽然来了,说姑姑想我了要接我进宫。我在宫里的时间比在家只多不少,衣裳器物也都是齐全的,什么都不用带,每次都是君柳来传个话就直接带我过去。

到下午得闲了,我才想起袖筒的手帕里还包着一颗鸡心,时间长恐怕要腐坏了,等不及回家再把它跟小麻雀葬在一起,不如悄悄埋在御花园的花丛里。它本是一只寻常的乡下鸡,在皇宫的花园里入土为安,还可以顺道见见世面,总好过炖成汤祭五脏庙,我想它会瞑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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