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旁的刑吏已准备停当,双双望向常喜,常喜点了点头,顺势以眼神示意他二人将动作放轻些。刑吏得了明示,当即举起刑杖,向杨慕臀峰上笞去,只听“啪”地一响,如同撼冰碎玉一般的清脆之声过后,杨慕的身子倏然向上扬起,似一道柔婉的清光,在灰蒙蒙的天际之下发出耀目的光芒。
杨慕只觉得臀上如被滚油泼过一般,禁不住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一记呻、吟溢出唇边,他在极度的羞耻和痛楚中想起自己曾挨过的八十讯杖,那杖子比起眼前的木杖要粗大沉重许多,他拼命的想着,想要回忆起当日自己是如何捱过那样酷烈的刑罚,那样极致的羞辱,难道仅仅凭借着一颗想要赎罪的心么?那么自己这一身的罪孽究竟要赎到何时才算尽头。
一杖抬起,第二杖跟着便击落,一上一下、错落有致的在受刑人柔嫩的肌肤之上留下两道嫣红的印记。刑吏事先得了常喜的暗示,落杖时手上已放缓劲道,不免还是诧异于这个年轻的驸马都尉,简直比他们日常行刑遇到的宫女还要不禁打,肌肤细腻的如同莹润纤薄的白瓷,稍一用力便会磨去一层皮,也不知这般劲力打下去是否很快就会皮破血流。他们既得了令,自然不敢当着常喜的面打得太重,不由得手下收力,将杖子击打的力道又放轻了几分。
杨慕只觉得这几个月来,自己在妙瑛的呵护安慰下,已渐渐忘却了上次受刑时的疼痛,以致于目下所受的责打竟让他有难以忍受之感——也许还因为身后那令他更为羞惭和无地自容的注目。他苦苦捱着,光是咬着牙关已快支撑不住,仅存的一丝神识让他奋力咬住下唇,将呼之欲出的喘息一并阻挡在唇边,却也顾不得鬓边的汗滴滚滚而下,只一会功夫就将他面前的那块青石砖地砸出一汪水痕。
打过十杖,杨慕的肌肤上已布满各色深浅不一的杖痕,淤血渐渐汇聚,将开始时绯红的颜色染成胭脂般深红的色泽,受杖最多的地方已被打得有些发亮。接下来的每一记笞打都落在之前的伤处之上,肌肤反复被刑杖碾压,聚集出更多的淤血。杨慕的双腿在杖击之下本能的颤抖,连带受杖的皮肤也跟着跳荡不已,他在这痛入肌里的捶楚之中,倏然想起了天道轮回,想起了父债子偿,他无法选择从前二十年的富贵荣华,鲜衣怒马,也同样无法选择今日的匍匐受杖,刑辱加身。
谢又陵耳畔不断地响起飞珠碾玉一般的声响,却听得他有魂飞魄散之感。随着每一记杖子砸落,他的心便跟着揪成一团,他已没有勇气望向刑凳上的人。他鄙夷自己的软弱,却又在内心深处觉得,他终是以这样的方式,捍卫了自己视为至宝的那份情谊。
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关木索被捶楚受辱。谢又陵在一阵又一阵痉挛般的痛楚里,忽然感到面上一凉。他扬起脸,刹那间看到天空之上飘来的如同珠粉一般细碎的雪花,洋洋洒洒,越聚越多。这是深秋的落雪,也是今岁的初雪,也许竟是为了洗净这场刻意的侮辱才飘零至尘世,裹挟在呼啸而过的北风中,只为荡涤干净眼前这荒唐污秽的阴暗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剧情,剧情,重要的事无良作者默念三遍。BTW,有没有人留个言,说个感觉什么的呢?作者没天良就不用赘述了~2333333
第70章 行道迟迟
谢又陵周身被笼罩在冰冷的雪雾之中,扑面而来的劲风激得他浑身战栗,迷蒙中却听到耳畔那折磨人的杖击声住了,他不安的转过目光看向杨慕,见适才那两个刑吏收了杖子退向两旁,另有两个刑吏手执刑杖越步上前,在杨慕两侧站定。他登时明白过来,那酷忍漫长的刑责尚未结束,这不过是二十杖过后,行刑之人的换手而已。
“啪”地一声重击过后,谢又陵的心脏蓦地收紧,目光却没来得及收回,他看得分明,杨慕的臀上青紫斑驳,几处淤血凝聚处的皮肤已呈透明,眼看再打下去就要淌出血来。
杨慕歇息片刻,再度感受那痛彻心扉的笞打,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都被打得破碎开去,他在一下下的杖击中奋力地挺起腰身,却不知这样无穷无尽的责打还要绵延多久,浑身已如被水洗过一般,被打着旋的寒风一激,便似筛糠般的抖了起来。
谢又陵大惊,脑中闪过在宗人府囚房中见到的情景,他不能再让杨慕重蹈覆辙。慌乱之中,尚有一线清明,杨慕此番受杖本就冤枉,起因却还在自己,皇帝之所以让他观刑,便是为了警示于他。谢又陵心中痛作一团,胸口处气血翻涌,目力所及已被点点血珠模糊了视线,他顾不得再去恪守任何礼仪规矩,三步并做两步地上前,一把抓住那挥舞的刑杖,哀恳道,“求掌印开恩,都尉身子刚刚好些,余下的数目便由我来领受罢。”
常喜愣了愣,不由得上下打量起这个面目清秀的内臣,没想到此人竟有这般勇气,他轻轻一笑道,“长史护主心切,只可惜皇上的圣旨是要责罚都尉,可没许旁人代受。长史还是快些让开,耽搁了行刑,受罪的还是都尉。”
谢又陵如遭雷击,浑身力气一滞,瞬时便被人夺回刑杖,将他向后一推,院中立时又回荡起异常单调响亮的杖责之声。
又杖了几下,刑吏见杨慕的臀上已有血珠渗出,不敢再打那里,两厢一对视,二人将落杖处改在了臀腿相接处。杨慕好容易将那火辣辣的痛楚忍到麻木,不料竟有新的如海浪般汹涌的疼痛突然袭来,将他打得眼前一黑,只以为自己的双腿已被杖碎,身子却是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一声压抑到极处,痛苦到极处的低呼终于自唇边逸将出来。
谢又陵被这一声呻、吟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地定睛望去,见杨慕白皙纤长的双腿之上已肿起了手指粗的杖痕——那里的肉最是细嫩,如何禁得住反复笞打。他脑中嗡嗡作响,一股从未有过的惊恐之感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他奋力的奔上前,将杨慕的臀腿掩盖在自己身下,电光火石间只听“嘭”地一声,却是杖子砸在他脊背上发出一记沉闷的声响。
谢又陵被这一杖打得险些跳起来,他在剧痛中望向身下清瘦的人,迷惑于同样都是血肉之躯,这秀逸温雅的人是怎生捱过这一杖又一杖的惨酷责打。
常喜见状,连忙挥手喝道,“都住了。”想不到谢又陵求恳不成,竟会以身为杨慕挡刑,他有些疑惑地想着,这谢又陵难道不是十七爷的禁娈么?他摇摇头,喝令两旁刑吏道,“还不快将长史拉开,耽误了行杖,你们个个都得受罚。”
刑吏们心下一惊,唯恐常喜过后真的惩处自己,慌忙奋力去拉扯谢又陵,一拉之下对方竟是纹丝不动,眼见谢又陵铁了心的死死攥住刑凳边缘,只急得那两个刑吏满头大汗,在这漫天细雪中头顶竟冒出丝丝缕缕的热气。
众人拉不动谢又陵,却见杨慕轻轻动了动,转过脸来。众人只见他一张脸被汗水浸得湿淋淋的,一双眼睛却是清透明亮,隐隐有些水雾迷离,他艰难地启了启唇,近乎耳语般道,“你……别这样,我还不起……”
谢又陵一身的筋骨已酸到极点,只想大喊一声,“我不要你还。”却一口气提不上来,无力的趴伏在了杨慕身上。
常喜在一旁看得又气又无奈,忽然间灵光一现,谢又陵此举该不是妙瑛一早授意的罢?果真如此,那正好借机卖公主一个面子,反正自己画也收了,眼前慎刑司的人自不敢乱说,那么杖四十和杖三十又有什么分别?皇上是要刑辱杨慕,又没说要打成什么样,索性睁一眼闭一眼,既做了好人,又不违了皇上心意——才是正途!
常喜轻轻咳嗽两声,对着那手忙脚乱的刑吏喝道,“岂有此理,简直是一群废物!杖了多少了?”
他忽然话锋一转,问行杖的数目,刑吏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片刻,只觉得被谢又陵一搅合,还真记不得打了多少,只得支吾道,“好像,好像是二十八,也好像是三十。”
“混账!连数目都记不清,你们也配在慎刑司掌刑?正经该打发去神宫监洒扫太庙去!”常喜愤愤道,“连打了多少都不知道,叫我怎么监刑?”
适才报数的刑吏吓得不敢言语,另有一个尚算机灵,忖度了一番常喜话里的意思,大着胆子回道,“掌印息怒,是小人们不省事。小人看都尉刑伤已是不轻,不若……就权当那四十杖已打完,您瞧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