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81)

四十杖打完,杨慕已瘫软在刑凳之上,汗水将衣衫悉数浸透,湿哒哒的贴紧肌肤,从堂上居高望去,可以清晰的看见他飘逸修长的骨骼轮廓,柔脆美好的肌肤线条。然而观刑的四人谁都没有欣赏这具身躯的兴致,皆因那下、身夺目的殷红之色太过饱满,以至于刑吏将中衣裤子提上之时,素白的绢纱刹那间便被染成了同样的色泽。

杨慕只觉得身体已被割裂成两段,被刑吏拉扯之际更是痛得连连喘息,他被拖到堂中重新跪好,却因下身的剧痛无法端正跪直,只得将双臂撑在地下,跪俯成一个极尽谦卑的姿势。

佑堂别过目光,不去看堂下那满身狼狈的人,沉声问道,“你也知道讯杖的滋味不好受了,便都招了罢,皇上已是给了你机会,只要你供认那朝珠你确曾见过,杨潜于夜半之时私下把玩确有其事,你年纪轻,又是驸马,皇上可以议亲议贵为由开恩赦了你。”

杨慕撑在地上的双臂一阵发抖,他虽痛得浑身脱力,头脑却一片清明,私藏朝珠是大逆之罪,皇帝为何会赦免他?何况即便他不举发,最终也会被查抄出来,结果都是一样。那么皇帝就是要让他亲口说出背叛父亲的言语,继而再拿了他的供词去诛父亲的心!至于自己今后的死活,却也未见得如皇帝承诺的那般。他一壁喘息一壁想着,他曾应承过父母的那些话,他答应要护好杨家的亲眷子孙,所以此刻他还不能死。

杨慕深吸一口气,勉强摇头道,“我不曾见过……”他咬牙奋力的直起身子,昂首望向佑堂,喘息道,“王爷若不信,大可再将刑罚加诸杨慕其身,我只求……王爷记得答应过我的话,求皇上……开恩,不要刑求我父。”

佑堂见他说话间,鬓边的汗水滚滚而下,一张温雅俊秀的脸尽是隐忍的痛楚,身后的血渐渐凝固,那衣衫却还紧紧贴在躯体之上,这样一个风姿翩然的人业已被折磨的斯文扫地,可奇怪的是,他竟不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零落成泥的卑微感,他只看到了奋不顾身的回护,以血证孝道的坚持,他倏然想起许多年前,他曾和这个人在西苑比试射柳,那时候他输了,他以为他输在了对方的临阵变卦,巧舌如簧,妇人之仁中,却原来不是,他是输给了某种执着,对内心认定的道义的执着,那是虽天地不仁,虽人生无常,虽世情荒唐,也依然百死而无悔的执着。

佑堂在和他的对视中败下阵来,仓惶地移开目光,带着内心对自己的鄙夷,真诚的颌首道,“我记得,我尽力而为。”

从审的三人对视一阵,发觉庆王一脸颓败的沉默不语,不由得发问道,“既然人犯不肯招供,请王爷再用刑。”

佑堂厌恶的盯着说话的人,“除了用刑,你们三司审案的时候还有没有点别的?都是屈打成招的罢?”

那人不急不愠,一派从容道,“使法峻,民无奸者!所谓严刑峻法,方能破奸诡之胆,惟有用重刑,才能令其因畏惧而招认罪行。”

佑堂瞠目,正要怒而斥责两句,只听另一人幽幽道,“王爷莫急,您今次这差事是皇上钦点,臣虽不知皇上如何交办给您的,但可以想见皇上对您的期望,必然不想看到王爷因对罪人的怜悯而姑息养奸,错失良机。”

佑堂被他一提醒,猛地想到皇帝之前恩威并施叮嘱他的一番话,心里顿时凉了几分,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杨慕身后的血迹,立时一阵刺目感袭上,激得他险些晕眩,他旋即有些顿悟到,原来自己从未想过要争那个位置,正是源于骨子里对于鲜血的嫌恶与畏惧。

他知道自己不能违抗圣意,也不能面对更惨烈的场景,虽然极尽鄙视自己的逃避,仍不得不站起身来,匆匆撂下一句,“你们审罢,记住了,敢闹出人命,皇上也饶不了你们。”他知道将杨慕丢给这群人,无异于令其以身伺虎,是以连望杨慕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便即拂袖逃离。

堂上坐的三个虎狼之人,面对着堂下待罪的羔羊,内心各自翻涌着嗜血的快慰,只听一人道,“既让咱们审,那便照老规矩,刚才那四十杖还该算作杀威棒,接下来才是讯问,将人犯再杖四十。”

作者有话要说:打完收工,明日起开启度假模式,无法日更了,十一过后再行补上,祝各位看官节日快乐!

第60章 独倚危栏

皇帝早朝后留了内阁辅臣商议政事,一直议到午时方令众人告退散去,常喜忙进了内殿伺候,将温度适宜的老君眉搁在御案之上,欠身道,“皇上说了一上午话,口干舌燥的,且喝口茶润润嗓子罢。”

皇帝却不急润喉,只盯着那茶盏出了一会子神,方缓缓叹道,“朕说的还不如他们多,他们个个都想要朕将杨潜处以极刑,他们是猜着朕恨杨潜,却不想想这里头还有皇考的面子要顾及,朕不能让人背地里说先皇还未入陵寝,朕就清算他的旧臣,罪名坐实也终须留些余地。”

常喜默默听着,半晌未敢多言,只听皇帝吩咐道,“朕答应皇后,今日午膳去她宫里用,你且派人去通传一声,朕这就过去。”

常喜应了是,打发了跟前的小内侍去皇后宫中传话,一时服侍皇帝起身整装,低声道,“公主巳时就进宫来了,此刻正在长春宫中觐见皇后娘娘。”

皇帝眉头一蹙,道,“她果然耐不住,却不来找朕,竟是寻了皇后?”他唇边渐起一撇森冷笑意,“宗人府审出结果没有?

“王爷这几日病了,一直在府里养病,三司的几位大人审了这些天,都尉还是不肯吐口,只说并不清楚杨潜所为。”常喜回道。

“病了?他倒会耍滑。”皇帝嗤笑道,“三司的人如今也没个手段,对付一个公子哥竟都问不出结果。”

常喜微微一凛,低声道,“大人们已然尽力了,讯杖八十,是褫衣受的杖,听说都尉已是昏厥了几次,又加拶刑……恐怕一时都尉受不住,大人们也不敢再加刑。”

皇帝皱眉道,“这点子刑罚佑堂就看不下去了?如此妇人之仁,朕素日真是高估他了。罢了,朕且去听听,公主如何为她的丈夫开脱讨情。”

长春宫中仍是一片缟素,皇帝入内时,见妙瑛坐在下首处,虽无特别的戚色,但形容已有几分清减。

皇后与妙瑛见他来了,忙起身下拜,皇帝微笑道,“都起来罢,朕今日事情多,倒忘了小瑛进宫来了,是专程来看皇后的?”

妙瑛起身,含笑道,“臣妹是来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请安,等了这会子,可算是把皇上盼来了。”

皇后许氏是皇帝发妻,深知他性情,看着这一对昔日感情深厚的兄妹,如今拿腔作势的说着客套的言语,心中已有几分恻然。她陪着说了会话,便借故去看刚满百天的幼子,善解人意的为妙瑛留出与皇帝独处的时机。

沉默须臾,皇帝温言问道,“朕命羽林卫抄检了杨家,你可看见那些违制的物事了?”

妙瑛颌首道,“臣妹都看见了,杨潜确凿辜负了圣恩,可叹这么多年下来,臣妹竟也毫无察觉,不能劝阻,可谓无能之至。臣妹心中有愧。”

“他的事,你如何得知,原也怪不得你。”皇帝摇头道,“朕没有牵连你的意思,你大可放心。”

妙瑛迎着皇帝的目光,道,“皇上隆恩,臣妹感激不尽。可臣妹也有个不情之请,请皇上开恩,还望皇上能赐杨潜一个体面的死法。”

皇帝愣了片刻,没有想到她首度开口求情,竟不是为了杨慕,而是为了杨潜,他自然不知杨慕曾求过妙瑛保全父亲的尊严,不禁嗤道,“你替杨潜求情?此人罪大恶极,已有人上疏谏言朕将其凌迟处死,朕缘何要顾全他的体面?”

妙瑛起身,郑重下拜道,“臣妹并非为杨潜求情,而是为着皇考和皇上的颜面。杨潜是咸平朝最受皇考器重的臣子,如今皇考甫一仙逝,皇上便将其问罪,知道的说皇上整肃吏治,自是清明之举,可若是有那等居心不良的小人,定会编排皇上是忌惮其为前朝重臣,恐怕也有忌惮皇考之意。本是名正言顺之事,却禁不住旁人胡乱猜测,若此时皇上再用重典,只怕更会令臣工和天下人猜疑—皇上是为了咸平朝时和杨潜多有龌龊,才会以雷霆之怒,在皇考仙逝不到月余,便要剪除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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