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6)

“好不害臊。”丽妃伸出玉手轻点着妙瑛的额头,含笑道,“昨儿刚得了女婿,今儿就想着公主府的事了。”

她笑得温煦,看着妙瑛轻声叹道,“小瑛果然长大了,再过两年,皇上该给你想封号了,等到及笄,也不过五年的光景,你可真就该出宫嫁人了。”

妙瑛到底还没认真想过这事,不禁脸上一红,垂了双目道,“丽母妃别打趣我了,倒是公主婚嫁,不能带母妃出宫同住的规矩不好,赶明儿我求求父皇去,等我出嫁时,带上您一道,我在那府里也建一个礼拜堂,供您礼拜用才好。”

丽妃听着这话,虽然知道绝无可能,却也心里熨帖,她没有孩子,这深宫之中只有妙瑛和她最投缘,她来自天山,生长于辽阔的草原,天性自由自在,喜欢纵马围猎,宫里的汉家女子都觉得她身上有股子野气,偏妙瑛自小便喜欢骑射,每每都能和她玩到一处。

“说话间端午又要到了,今年的射柳可得有你一份了罢,我前儿恍惚听皇上说,你已能拉得十力弓了,皇上说的时候高兴的了不得。直夸你文武全才。”丽妃笑道,顿了一顿,又道,“你那新女婿想必也得亮相了,我可要好好瞧瞧,皇上千挑万选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才。”

妙瑛自赐婚之后,一夕之间总是被人提醒杨慕的存在,她蓦地想到他那淡然的神色,悠远的目光,仿佛从不曾将她这个人略萦心上,她心里一阵无趣,轻笑道,“什么新女婿,旧女婿的,我可不懂,左不过听父皇意思罢了。您这会子没事,咱们赶围棋可好,我才和又陵新学了棋谱,这回可要杀您一个片甲不留。”

丽妃笑着答应,一面命人置下玉石棋盘和暖玉棋子,搁在那碧纱橱旁,因笑道,“你们汉人讲究个琴棋书画,你那琴弹得连教坊司的乐师都自愧不如,书也写得愈发的好了。那日,皇上还和我夸起,你做的文章好,有气度又有灵性,怎么这阵子学问的事这般上心起来,可是开悟了?”

妙瑛闻言,知道父皇夸赞的文章乃是谢又陵代笔所做,她转头看向他,见他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嘴角正衔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和悦的看着她,两厢里对视一笑,妙瑛也便没再接这话,只是她心里不免有些感慨,谢又陵真有些可惜了,若他不是内侍,这般好学聪颖,也该会是个绝好的人才。

说话间,侍女们捧上了那新制的奶茶,盛在绿龙白竹金碗里,凝脂白玉一般的色泽,衬着那盈盈碧绿,显得格外的润滑诱人。

妙瑛看着那细腻的莹润光泽,眼前倏忽浮现出杨慕冠玉一样的脸庞,她记起晋书上说卫玠,有“若明珠在侧,朗然照人”这一句。

她默默在心中想着,终于理解了这两句话,形容的究竟是怎样一种风姿。

时近端午,涵虚阁中早已换了轻纱帷幔,杨慕净了手,取了一枚烧热的沉水香饼置于金鸭香熏炉中,细细的抹了一层沉香屑,才搁上云母片,用金香匙盛了些檀香香料,浅浅的撒在上面。一会儿功夫,鸭嘴中徐徐吐出细细的碧丝,追着一阵清风蜿蜒飘散,绕过书案前的六扇曲屏,缭绕一室。

他焚好香,静心端坐在书案前,开始临赵佶的楷书千字文。他写的认真,并未发觉堂兄杨崇已站在门口。

杨崇今年十三,比杨慕年长三岁,正是杨慕的二叔,杨淇的长子,杨淇奉旨南下广西平乱,他镇日闲在家中无事,便来寻杨慕玩耍解闷。他远远的看见窗棂下袅袅的轻烟,猜想杨慕大约在作画或临贴,便放轻了步子,悄然的立在门旁。

隔着一阵轻薄的烟雾,他定睛看去,见杨慕挺直了身子坐在书案前,身后是青山岑岑,碧水淼淼的淡墨画屏,杨慕身着青色的衫子,雅致的仿佛已入画一般,融进了那清丽的山水间。

杨崇不禁感慨,杨慕的性子当真是温和守礼,即便于无人处临帖,也不会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依然端然静坐,姿态挺拔。

杨慕临完一段,将笔置于白玉架上,认真的端详着,半晌他微微的抬起头,忽然看见杨崇正含笑看着自己,忙站起来,快步走到门旁,一揖道,“大哥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快里头坐。”

杨崇朗声笑道,“无妨,我是不想吵你,刚好让我瞧见了一幅君子伏案图。”

一头说,俩人已进了内间,杨慕吩咐侍女玉笙沏了今春的君山茶,只听杨崇笑道,“前儿我在家陪母亲打点父亲南下的行装,也没空来给你道喜。如今几日不见,可大不相同了,驸马都尉,请受我一拜罢。”说着,他站起身,拱手对杨慕就要拜下去。

杨慕急忙拉住他,脸上却已悄然漫上一层红晕,“大哥别这般打趣我,我受不起。”

杨崇不禁一笑,他知道自己这个堂弟面皮极薄,禁不得人嬉笑,便不再戏弄他,略一低头间,他看见了挂在杨慕腰带上的碧玉笛,不禁喜道,“怎么,大伯许你再吹笛了?”

杨慕含笑点头,“是,还是太太劝了老爷,老爷半推半就的许了,只不让我成日玩弄,每日还需交了先生留的作业给老爷看才行,若是不好,便要收回去的。”

杨崇拍手笑道,“太好了,总算可以和你合奏一曲了。上一回,还是两年前的事了,那回让大伯知道了,好一通的斥责,说你弄些小巧风雅的淘气,罔顾学业,要不是伯娘拦着,把这笛子也有要烧了去呢。幸而父亲不管我这些……快,你且吹一支,我听听你的技艺有没有荒废。”

杨慕下意识的看了看房中,见除了玉笙并无旁人,心里踏实一些,便取下玉笛,搁至唇边,开始轻吐气息。

只听得一阵清灵悠远的笛音,如同云开雾散,分花拂柳的清澈,又似和风拂面,细雨涟涟的润泽,吹动着一池春色,令人只觉得心目间都充溢着舒爽适意。

一曲罢了,杨崇击掌赞叹,“这一曲渔樵问答,吹得当真是轻快洒脱,难为你一个金尊玉贵的驸马爷,原来心里头竟在羡慕那渔人的潇洒不成?”

杨慕只是心有所感,并未认真思量过内心深处的想法,听杨崇这般说,他的目光不由落在那小山屏上,他知道那上面画的是洞庭渔隐,画里有苍茫浩淼的烟水,有层峦起伏的春山,还有纵情快意的渔人。

浪花有意千里雪,桃花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

这份畅快自在却是他歆羡不来的,杨慕摇头道,“许久不吹奏,让大哥见笑了。大哥近日有什么新曲没有?”

杨崇抿了一口茶道,“这些个古曲弹得都腻烦了,我最近正编些新的玩,我不比你,父亲不在家,我便让家里的小戏们教我些昆腔的曲目,你再不能想象的,原来戏文中不光有好词藻,还有好音律,哎,你有日子没听戏了罢,如今京里最时兴的是玉簪记,真正好戏文。”

杨崇说着,又呷了一口茶,压低了声音道,“词藻甚妙!只可惜,大伯不会许你看的。”

“什么词那般好,老爷又一定不让我瞧的?”杨慕不禁奇道。

杨崇神秘的笑笑,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说给你听便知,其中有一曲朝元歌中道,你是个天生后生,曾占风流性。无情有情,只看你笑脸儿来相迎。我也心里聪明,脸儿假狠,口里装做硬。待要应承,这羞惭怎应他那一声。我见了他假惺惺,别了他常挂心。我看这些花阴月影,凄凄冷冷,照他孤另,照奴孤另。怎么样,果然好词罢?”

杨慕只觉得那词中满腔幽情无处释怀,那般辗转,那般煎熬,他虽不懂这样的情愫,却也听得一颗心砰砰乱跳。

“你终究还小,不能体会这词中深意。”杨崇看他依旧懵懂,不由笑道。

“难道大哥很懂得么?莫非你已有思念之人?”杨慕笑着反问他。

杨崇一笑,索性直言道,“我不瞒你,如今家里的一个小戏,叫月奴的,我和他好过一场,那是个最清俊温柔的人,可惜了,终究是个男身,日后我也纳他不得,就是这般才最销魂,勾得人欲罢不能……”他瞧着杨慕越来越红的脸,连那耳根后面都已晕成淡淡绯色,不禁晒笑,“和你说这些也没用,你已是钦定的驸马,此生除非皇上和公主同意,你连个小妾都纳不成,更别提旁人了。都说这皇家的女婿千般好,依我说,光凭这一点,就是白给我,我也不愿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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